《挽丛芷》南惠子

26、同苦之诺

　　方才发生的那场行刺迅速被传开，街上行人退避消失了大半，在走的几乎都是巡逻的官兵。

　　芷一吩咐师傅将车赶得快一些。

　　乐兮云仍未醒，靠在车角被晃得有些不稳。芷一捏捏手指，还是挪过去坐在他身侧，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则抱住他的手臂。

　　乐兮云面色极白，唇上也毫无血色，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芷一心情十分复杂，纵然再不愿承认，她都已经开始在连累他了。

　　久安到四月中旬的风，拂着红芍药的清气，偶尔从帘幕的缝隙中钻进马车，倒让人平静不少。

　　芷一喂下的药丸开始起作用，乐兮云的呼吸渐渐清晰而平稳，微不可察地掀了掀眼皮，片刻后，睁开眼睛。

　　素清明温良的眼神深了几分，分明还有些迷蒙的雾色，摄魂夺魄。

　　芷一感觉到乐兮云似乎是醒来了，偏过头看他，刻意压低嗓音发声，像清水在石岩上滚过几圈，带着尘嚣的味道。

　　“哥，你醒了？”

　　乐兮云想直起身子，却使不上半分气力，眸光带着无奈又深了几分。

　　芷一察觉出他的意图，伸出白皙的手指将他的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低笑着开口：“你自己坐着会撞车壁的，先就这样吧，马上就到了。”

　　“温沂可好？”

　　伤到本原内里，吐出的声音轻得发颤，无气无力。

　　芷一倒没有在温府中那么生气，眼神微跳，淡淡回答：“伤口不深，休养一段时日就好。”

　　乐兮云欲再开口，芷一出声打断他：“别说话，留些力气。”

　　明明语调平缓，神情不咸不淡，左手还抚了抚乐兮云垂下的鬓发，平静随意，却让人觉得气势凌冽，咄咄逼人。

　　乐兮云暗自叹口气，轻轻阖上眼，不再言语。

　　乐兮云受伤的消息早已传回乐府，乐传至念及芷一在兮云身边，应该不会有何大碍，便只是皱着眉在厅堂里踱步，等派去查探刺客的暗卫的消息。

　　马车到乐府门口后，芷一吩咐侍者将乐兮云抬回院子，顺便准备一大桶热水，一些需要的药材名和用量，然后急步走向正厅。

　　半个时辰过去，派去的暗卫都未曾传来半点消息，乐传至不免心生他想。

　　芷一进门后便直接开口：“爹爹，可有查出什么来？”

　　乐传至闻声摇头，沉着音调开腔，顾虑明显：“这次的事件恐怕性质不太单纯。”

　　芷一确实未想到连乐传至的贴身暗卫都查不出什么来，不禁也皱起眉来。

　　乐传至向来不想这些事情去扰芷一，温声开口：“你不必担忧这些事。兮云现下如何？”

　　乐兮云的情况，芷一当然不敢全部告诉他，只捡着浅层的话说：“外伤不重，只是上次病根未除尽，今天又牵扯一番，需要静养些时日。”

　　乐传至点点头：“他就交给你了，爹要亲自去一趟听云楼。”

　　芷一应下后便退出正厅走向兮云院。

　　兮云院仍旧无几个侍从，乐兮云打发了旁的人，余下胧月为他腿外衣。

　　芷一到的时候，起初吩咐的热水和药材都已备好，她仔细检查过一番后，缓步走到床边，面容严冷地看着胧月，逐字句出声嘱咐：“守在院外，任何人都不得进，若是爹爹来了，便想法子拖住他，然后通知我。”

　　胧月是可信乖巧之人，明白后便躬身退下。

　　乐兮云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靠坐在床头，左袖沾着大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病弱白皙的面容清俊异常，黑眸深如青潭，辨不清情绪。

　　芷一在药包里抽出几根银针，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望着乐兮云，懒懒地开口：“说吧，这段时间是不是又强行练那个什么破武功了？”

　　从前，每次芷一威胁他的时候，都是随身抽出银针来。

　　乐兮云无奈好笑，一副温温弱弱的样子靠在床头，半阖着眼睑，像一只可以随意让人蹂躏的猫，毫无招架和还手的能力。

　　芷一突然就心软了。

　　无论如何，乐兮云都是为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芷一垂下脸，低眸敛住几欲破土而出的情绪，捏紧银针，突然往自己手背上扎，毫无半点预兆。

　　乐兮云动弹不得，便眼看着几支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到她白皙柔嫩的手背上，根本不是正常的扎法，完全是奔着自伤去的。

　　芷一疼得皱眉，眼神却冷得像雪山寒冰，带着摧枯拉朽的坚决。

　　“乐兮云，如若你今后仍然不顾身体伤害自己，我便陪着你一起。”

　　乐兮云怔住，定定地看着芷一手背上的银针，一时间找不出正确的表情来反应，身侧的手轻轻颤起来，那几针像插到他心里，或者神识中，疼得喘不过气。

　　芷一放下狠话后便抬手拔下银针，平静地擦拭过后插入针袋，又随便在手背上撒了层药粉，简单地包扎后，没再看乐兮云一眼，径自走到桶边，将药材依次依量投入水中。

　　这番动作芷一是背对着乐兮云的，看不到对方的脸。

　　乐兮云苦笑，蛇之七寸，心口朱砂，全部都是她。

　　芷一调好药后，取了旁边木架上的白巾将右手擦拭干净后，缓步走到床边，低眸问乐兮云：“是我扶你去还是叫胧月进来？”

　　乐兮云已经收好方才的神态，面色恢复清和，低声答：“不必喊她，你扶我去便好，剩下的我自己来。”

　　芷一闻言点头，倾身搀住他未受伤的手臂，使了些内力将他一步步带到热水桶边。

　　“你在这里泡着，半个时辰，期间我会让人给你添换热水。”

　　乐兮云扶着桶边，轻轻从喉腔吐出一个音：“嗯。”

　　芷一查看了一下他手臂上的伤口，继续嘱咐：“仔细手臂不要沾水，我就在外面等你，过程会有些疼痛，若是受不住便喊我。”

　　若不是乐兮云的情况已经差到这种层次，她也不会下这么重的药。

　　乐兮云点头应下，芷一便放心地走出去，喊来胧月吩咐人去备热水，算好时间便进来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