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17、君夫子安

　　次日清晨，温家的马车便等在门口。

　　芷一将自己的面容用医法巧变几分，让她整个人至多存三分与娘亲相似，熟识的人即使注意到也大都会归结于今日她服饰和发髻的不同，基本不会在意。

　　原以为温家马车上只有温迩一人，但芷一掀开车帘便愣住，温沂正懒靠在左侧，雪青的锦袍衬得他肤色更白，乌墨长发被细致地绾起来，插着一支翠绿的玉簪，眉目如画。明明穿着极为随意，却并不让人觉得不尊重。

　　仲春之际的这个时辰，难免还是有些细微的凉意。

　　温迩明显有些困倦，见芷一上马车来便扯过她的手臂靠在她肩头，咕哝一句：“乐姐姐，好困。”便闭上眼，呼吸渐渐均匀平缓下来。芷一哭笑不得，听说君夫子待学生极其严苛，好好的孩子，竟折磨成这样。

　　温沂笑而不语，面色比之昨日好了许多，约莫是自己那瓶药的效力。不过多休息这句医嘱于温家世子来说，八成是无法被遵照的。

　　“世子哥哥好多了？”芷一还是压低声音关心了一句。

　　本就不是什么极为严重的伤，温沂摇摇头，轻答：“无碍。”

　　去皇城的路此时十分寂然，满街只有这一架马车的马蹄声，晨雾未散，倒萦得似幻境，让人心生恍惚。危楼高墙，青砖红瓦，连宫灯都像绣着荣华，无怪许多人都向往。

　　明德院便是宫中的书塾，此时已有许多人拿着书袋踏进去。

　　“小迩，到了。”芷一伸手拍拍肩膀上的脑袋，温迩才迷蒙地睁开眼，直起身缓了会。

　　温沂轻声开口：“你们去吧，听君夫子的话，不要惹事。”

　　芷一和温迩应声后便下了马车。

　　皇上如今年逾五十，膝下子女颇多，最小的十四公主去年嫁给了邻国的太子。明德院现今所教的学生便是皇上的年纪尚小的孙辈，即萧言芑这一辈，倒不是很多人，再有就是世家的还未成年的子女，比如温迩之类。如此算来，也有二三十人。

　　君夫子还未到，教室中来的人也不太多，芷一便和温迩坐下来，安静地等君夫子来。

　　正低着头看书的功夫间，面前的桌子便被人冷不防拍了拍，接着有些尖酸的声音响起来：“哟，你就是乐家那个药罐子小姐？”

　　世事就是如此，你不惹事，却难免有人连带着你生非。

　　温迩本来还在瞌睡，被这一句话惊醒，立刻站起身来，像护犊子一般把芷一挡在身后，抬起下颌，粉唇微启：“王若琳，夫子没教过你礼吗？”

　　王若琳是王家的嫡三小姐，王家权势颇大，她又是从小父母兄长娇养大的嫡小姐，自然养成嚣张易怒的性格，人倒是颇有几分姿色，一身艳丽的桃红裙装极为张扬，细眉凤眼，面容姣好，只是脑袋与气度显然配不上她的身份与美貌，故而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浅薄，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温迩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药罐子，抬起头我看看，生的什么模样，竟惹得世子哥哥频频去你府上探访。”神情倨傲，细眉微挑，嫉妒之色丝毫不掩盖。即使喜爱温沂，也俨然没把温迩放在眼里。

　　温迩心思单纯，其实平时也没少受王若琳的冷言冷语，只是性子不记仇，况且也没闹出什么事，所以就没甚在意。但如若是伤害到她身边的人，温迩便忍不住，咬咬唇便要吐出反讥的话。芷一害怕她们当真吵起来，扯了扯温迩的衣袖，慢悠悠站起身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院取自其义，旨在培养光明正大之人，三小姐学业精细，想必平时也是德为人表，芷一不才，愿在今后跟从学习。”

　　“你！”王若琳极少被人反讽至此，刚欲发作，便被身边另两个浅衣的女子拉住衣袖，左边这个面相也极为咄咄逼人，想必性子与王蔷无差几分，右边这个面容沉暗，低眉敛目，倒让芷一意外。

　　“君夫子估计马上就要到，还是请三小姐尽早归座，免得夫子责罚。”

　　在芷一刚起身说话时，人都到得差不多，皆或站或坐在旁边看戏，表情极有欣赏性，芷一的本意原也就是极为漂亮而又不动声色地出风头，倒正合了她意。云之蔷也在其间，她也极为不喜王若琳，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故而倒还有几分担心芷一，但看这事态，明显王若琳占在下风，也就放下书袋没有去插手。

　　“哼，你等着！”王若琳气极却也畏惧君夫子，青着脸回到座位。芷一看罢倒是更期待见一见这位年轻而有才的夫子。

　　王若琳刚回座位，教课的时间也快到了，却见萧言芑和另几位年纪尚小的郡主身着宫装踏进门来。萧言芑一眼便扫到芷一，不过也就是一眼而过，颇有些不屑的意味，后面湖蓝宫裙的那位是八皇子的嫡女，名为萧言芙，年十一，性格温和舒朗，旁的芷一也未了解过。再后面那个鹅黄宫裙的是九皇子的嫡女萧言芩，年十二，同样性格温良。皇家的郡主，若非萧言芑这类的，其余都十分温良，但骨子里如何，初接触之人，倒是难以判别。

　　果然不一会，明德院正院钟响，门口走进来一位白色儒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轮廓倒是极为普通，但周身气韵会使人不由自主选择顺从，眼底光芒如星，让人觉得如同雪夜酒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直至沉醉。芷一觉得有异，暗自醒醒神。

　　“乐芷一？”刚开口，芷一便又被震住，声音极清冷，落在耳畔就像明珠砸在湖中的玉盘上，又如白夜清笛，惑得她脑仁发麻，几欲拿起银针封住他的哑穴。

　　君扶见芷一只看着他，一双美目忽明忽暗，还掺杂着被遮掩过的，杀气，不禁感起兴趣，沉声再问：“乐芷一？”

　　芷一如同被人用木棒击中思维，暗自伸手捏捏虎口，回神躬身答：“是。”

　　君扶眼底闪过兴味，随手放下书本，走至她跟前，打量了半晌，终于开口继续问：“女子为何读书？”

　　座下其他人明显也感觉莫名，每个人来上的第一堂课，君夫子一般提的都是圣人言论的背诵，考察好读书的量和范围后，才会问看法性的问题。

　　芷一不知其间的规矩，故而并不知道君扶的反常。暗自措好语句后，才拱手而答：“回夫子，当世之人，读书大都为了考取功名，女子不能当朝为官，却也不能耳目闭塞。读书，旨在明白圣人之言中的道理，清神而明心，做个立足于天地且光明正大的人。”

　　君扶闻言拿起芷一桌上一张刚写过名字的纸，微微勾起唇角，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万物并不如盘上算珠，颗颗任由指拨，事情的可能性有许多，这也正是谋事的风险之处，不过正因如此，所有布局才会显得更加有趣。自愿跳进漩涡的人，譬如芷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明处，其实并不安全，但却能够快速吸引各类的人。就像在黑暗的斗场中随身带着火光，虽然随时有可能丧命，却能够吸引对手，从而摸索出他们的行踪，积蓄力量而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