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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玻璃瓶中的苍蝇 ...


  •   第2章玻璃瓶中的苍蝇

      二巴走出校门,四顾茫然,混乱没有头绪,不知路在何方。
      他只熟悉家乡的山村和省城,其他城市人生地疏,荆棘丛生,只好在省城滞留了下来。
      他在城中村租了个小房间,安顿好行李,立即加入了找工作的队伍。
      爹娘是地地道道土农民,一无关系,二无金钱,二巴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
      大学毕业生首选是考公务员,考不上公务员,再找其他工作。公务员自有黄金屋,公务员自有千钟粟,公务员自有颜如玉,公务员可以光宗耀祖,谁不向往?
      二巴也加入了考公务员洪流,希望用他的才学跻身仕途。可是,许多地方考试之前名额已内定或答案已泄露给相关考生,还有那主观性很强的面试,更使他有苦难言。
      退而求其次,二巴想进国营大企业,过上八旗子弟生活。国有大企业都是垄断企业,无偿占有和使用国家资源,所得红利又很少上交国家,员工收入高出其他行业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二巴也想钻进去,可是他没有关系,学的又是文科,无技术专长,门都没有。
      再一次降低标准,二巴想进私人企业。他认为,一个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到私营企业干点文秘、管理之类的工作,是完全能够胜任的,可人家要求有工作经验。
      刚从大学出来,哪来工作经验?这就像要求一个处女必须具有X经验一样荒唐。
      私企老板真诚地说,你没有经验,怎么管理别人?外行管内行,你想让我企业破产?我们是自负盈亏,不像国有企业,亏了有国家收拾烂摊子。我们亏了,就会血本无归,家败人亡。
      二巴无语,夹着尾巴灰溜溜退出来。
      他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找个好工作,在城里买一套房,成个家,然后把劳苦一辈子的父母接进城,不知为什么竟然这么难。
      读书时二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经济通缩时一棵产量过剩的大白菜。他已记不清放飞了多少简历,挤了多少场人才招聘会。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望,自尊饱受打击,自信屡被摧折。
      二巴沮丧至极,母亲劝他回到家乡寻找机会,他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他知道,一个贫二代,繁华的省城都没有机会,贫瘠落后的乡村机会更加渺茫。家乡山高皇帝远,比大城市更没有规矩。在那里,办什么事都得拼爹,靠关系和金钱铺路。自己的爹是农民,家徒四壁,三族内无一个公务员,想要当一个村官或当一名乡村教师都没有可能,只能做一个刀耕火种的纯粹农民。
      当初拼命读书考大学,就是为了脱离农村,现在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母亲居然想他回农村。这命运,真会跟人开玩笑。
      二巴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全村的骄傲,刘家的自豪。如果回到家乡种田,乡亲们会嘲笑道:白读四年大学,还不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又回来修理地球。
      他决定,饿死也要饿死在外面,绝不能回到故乡去丢人现眼。

      病急乱投医,听说广东一家中外合资的电子厂常年招工,二巴急忙奔了过去。
      他拿出大学毕业文凭和发表的诗歌给人事科长看,人事科长瞟了一眼,不假思索,就把他打入另册。
      “我们不招大学生。”人事科长淡淡地说。
      二巴苦恼地笑了笑,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们招收的是车间一线工人,不需要大学生。”人事科长解释道,“就像卖茶叶蛋不需要造原子弹的一样。”
      二巴垂头丧气地离开电子厂,像一只装进玻璃瓶中的小蜜蜂,四处碰壁却找不到北。
      他在广东乱窜了几天,仍然没有找到工作。包里的钱越来越少,他焦躁不安。
      他相信,卖茶叶蛋的造不出原子弹,造原子弹的肯定能够卖茶叶蛋。
      他拿出初中文凭,再去那家电子厂应聘,被顺利录用。
      流水线上工作,确实不需要什么文化和技术,只需端坐在那里,眼睛死死盯住产品,双手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即可。
      和没有文化的农民工一起工作,自己的优势无法显现,甚至还没有农民工手脚快,二巴感到脸上无光。不过,月薪八百元,加班每小时五元,能解决温饱,他还能够坚持下去。
      让他不习惯的是,随时都处在严格的监控与管制之中,稍有违规,就会被罚。产品不合格,扣工资;完不成任务,扣工资;上卫生间超过十五分钟,扣工资;吃饭超过三十分钟,扣工资;无尘衣没有拉严实,扣工资;下班后四处走动,扣工资;不按时就寝和起床,扣工资;在寝室里摆龙门阵,扣工资……
      每天紧张工作十几个小时,腰酸背痛手抽筋,头晕眼花脖子僵,下班后已精疲力竭,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头就睡,还没有睡醒,又要上班。谁还有精力摆龙门阵?多此一举。
      中国代工的电子产品,物美价廉,各国订单源源不断,他们天天加班。每个月只放一天假,那一天可以出厂购物。
      无尘车间不透气,有害气体弥漫其间,加之辐射和机器噪声,二巴经常头晕胸闷。有一天,实在难受,他愣了楞神,流水线上的产品马上把他淹没。精神顿时紧张起来,他晕了过去。要不是同事们及时抢救,他就会命丧无尘间。
      也许是多年读书把身体搞弱了,不能像农民工那样经得起摔打,不到一个月,二巴就想逃离电子厂。
      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不见天日,快节奏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没有时间休息和思考,人与人之间不能交流,挣的钱仅够房租、伙食费和衣物等零用,这根牲口有什么两样?这人生意义何在,前途何在?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为了自由,生命和爱情都可以抛却,何况这不是人干的工作?
      这时候,二巴才真正体会到自由的可贵!
      他想辞职。
      “辞了职靠什么生存呢?”车间组长关切地问。
      是呀,一个贫二代,体面的工作找不到,下贱的工作不想干,繁重的体力活又受不了,今后靠什么生存呢?

      正当二巴进退为难之际,突然接到了马小欢打来的长途电话。
      “二巴,你在哪里发财?”马小欢娇滴滴的声音,“有机会我们聚聚。”
      “发什么财哟,在电子厂打工,过得不是人日子。”二巴现在吃饭都困难,不敢和她聚会。
      “你一个堂堂大学生,怎么好去抢农民工饭碗?简直是浪费人才!”马小欢笑道。
      “没有办法呀”二巴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我正准备辞职。”
      “辞了职又干什么?”马小欢饶有兴趣地问。
      “打算摆个地摊什么的。”二巴不好意思说道。
      “哈哈,开什么玩笑。”马小欢大笑道,“别逗我了,那么一个清高的堂堂大学生,去摆地摊,不怕笑掉了别人大牙?”
      “不是开玩笑。”二巴认真地说,“没有合适的工作呀,让你见笑。”
      “真的没有开玩笑?”马小欢再一次问道。
      “哄你是小狗。”二巴不耐烦地说。
      马小欢说他们公司正在招人,靠头脑赚大钱,二巴如果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你们什么公司,在哪里,我适合吗?”二巴来了兴趣。
      马小欢说他们是一家大型投资公司,在广西钦匀市。工作比较轻松,她每个月都能挣五千多,像二巴这样的高材生,可以说前途无量。
      哪有这么好的事,该不会是逗我开心吧?二巴半信半疑。
      马小欢深情地说,二巴,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我们有缘无分,我不怪你,全怪我父母。他们骂你,我没有出来阻止,你知道我不敢和他们作对,实在对不起你。现在,我在单位说说得起话,想帮帮你,怎么会逗你呢?
      马小欢心里还有他,二巴心里暖融融的。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毕业后在社会上混了几个月,二巴才真正理解了马小欢父母。龙配龙凤配风,塌鼻子嫁给嗡嗡嗡。他们确实门不当户不对,只怪当初他没有自知之明,给马小欢添麻烦了。
      马小欢扭扭捏捏说,别客气,你知道我崇拜你、喜欢你,想跟你一起工作,相互帮助,共同发财致富。
      创什么业还没有眉目,有一个高收入的好工作也不错。二巴打消了摆地摊的念头。好!他决定马上到马小欢那儿去。
      雪飞不辞而别,瞧不起他,耍他,让他很受伤。电子厂让人受不了,正想逃离又没有去处,准备摆地摊,又有点放不下面子。恰好马小欢打来了电话,帮他找工作,并且说崇拜他,喜欢他,思念他,令二巴十分感动。他心里高喊道:马小欢马小欢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男人感情脆弱的时候,有美女稍微关心一下,他就会感动。一感动,就会把灵魂交给她。还有,贪财好色,男人天生的弱点,克服不了,就会掉入美女的陷阱。二巴也不仔细想一想,在大学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浪漫时刻,她竟然被抛弃了他,现在沦落为一朵飘摇不定的浮萍,她怎么会爱上他?
      辞职后,电子厂给二巴结了一千二百元钱。
      他立即买了一张到钦匀的火车票,将剩下的一千元钱存入银行卡中,便怀抱着轻轻松松赚大钱的梦想,投奔马小欢去了。

      下火车后,二巴被马小欢接到了钦匀市城乡结合部一套五十多平米的旧民房里。
      这就是马小欢所说的大公司。
      屋子里挤满了人,每人一个塑料小凳,没有家具,也没有办公用品。
      马小欢见二巴有些疑惑,便解释说,我们公司实在,不搞花架子,处处为员工利益着想,会有发展前途的。公司为了给员工多提成,所以办公环境比较差,不像有些公司,领导们大肆挥霍浪费,员工却发不起工资。
      不过,这也太寒酸啊,让二巴怀疑公司的实力。
      二十多名男女吃住在这出租屋里,进行封闭训练。为了排除外界干扰,二巴的手机、信用卡和剩下的几十元钱被老板屋子里的头儿——科长搜去保管,行动也受到约束。打地铺,吃陈化粮,喝市场上捡回来的烂菜叶煮的汤,油也无一滴。加入者大多是些下岗职工或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
      这时,二巴才明白过来,他被骗到了传销窝点。
      被骗的人大都被洗了脑,二巴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材生,他们那点水平根本洗比了他。
      其实,他们那一套还是很迷惑人的。传销是高级骗子们精心策划的产物,他们每天变着法子重复那些骗人的鬼话,移花接木中央政策、文件和某些领导人的讲话来佐证,还找一些“成功人士”现身说法,三番五次,不信也信了。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变成了真理,能不上当受骗吗?如果他意志不够坚定,如果他不是逃离得早,恐怕也被他们洗了脑,马小欢的脑就被他们洗白了。
      被骗进传销组织的人,只有骗来下线,才有自由。骗不来下线,想走出那间出租屋没那么容易。马小欢每天都跟着二巴,二巴刷牙她马上挤牙膏,二巴洗脸她马上递毛巾,二巴洗完脚她争着倒洗脚水,二巴上卫生间她在门口站岗。二巴从来没有享受过那么好的待遇,那时又不想骗别人,只好暂时呆在那里。
      二巴原来还以为马小欢还爱着他,看来只是一厢情愿。现在他恨她。
      要是他有钱,也许不会那么恨她,可他现在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呀!他与她是同学呀,她不该骗他。话又说回来,不骗亲戚朋友和熟人,能骗谁呢。传销,是往二巴伤口上撒盐啊,它把人与人之间仅存的一点美好感情破坏殆尽!他回头一想,她也被骗,又不忍心跟她翻脸。他知道,传销组织内的男女根本不可能产生感情,只有欺骗和利用。要发财,简直是天方夜谭!除了几个组织者能发财,其余的都是炮灰。
      二巴明白了马小欢在骗他,他也想骗骗她。
      趁无人注意之时,二巴搂住马小欢,要跟他亲吻,马小欢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逃离了他的怀抱。她看了看周围,耳语道:“亲爱的,你现只要投入三千八百元,两年后就会收入三百七十三万元。如果一心一意发展几个下线,不用两年,就会升到最高层,出局时至少也能领到三千五百万。如果我们过于亲热,被领导发现,就会丧失这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克制一下,等到出局时,我们再出去相亲相爱,过有钱有闲的生活。”
      蓝图虽然美好,可二巴觉得不可信。他终于明白,一个男人,要想有所作为,千万不能轻信美女,更不能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一定要克服贪财好色的弱点。
      如果抛弃良心,二巴肯定能够骗来两个下线。他知道自己受骗,不忍心骗那些跟他一样贫穷的亲朋好友。只得继续呆在那里,苦苦思索逃离的办法。
      逃跑的人被抓回来,会打得半死打。二巴不敢贸然行动。

      为了麻痹他们,二巴忍痛让母亲寄来三千元钱,再加上卡里的一千,买了一套子虚乌有的产品。
      有一天吃午饭,二巴见烂菜叶汤里浮着一条菜青虫,灵机一动,没有声张,将手指伸进喉咙一搅,借助想象,顿时将吃下去的饭全部吐了出来。他随即倒地、闭眼、口吐白沫、手捂肚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科长见状,怕出人命,叫他的两位心腹陪二巴去附近医疗点瞧瞧。
      二巴已经买了一份产品,算半个他们人,监视没有以前那么紧,两位心腹没有扶着他,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二巴设法转移开他们的视线,突然横穿马路,向对面跑去。后面两位心腹反应过来,却被滚滚车流阻挡。
      他们追到马路对面,二巴已经与他们拉开了一百多米的距离。
      二巴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位心腹也拦住一辆出租车。两车一前一后,来到郊区,被一个建筑工地挡住。
      车未停稳,二巴跳了下去,撒腿就跑。出租车司机说还没有给钱,二巴说有急事,后面车上那个胖子,是他老板,一起给。其实二巴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后面的出租车刚停下,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就拦住胖子要钱,两位心腹叫他别挡路,一掌将他推到在地。
      司机很气愤,立即打了110报警。
      二巴逃进建筑工地,说他被骗进传销窝点,现在逃了出来,正被人追杀,求民工们救他。
      “你也是省城人?”民工们听见二巴的声音,问道。
      民工们说他们也是省城人,被一个包工头老乡招到这里干活。
      两位心腹被民工挡在工地外,无计可施,便给他们科长打电话搬救兵。
      二十分钟后,科长带着五名打手气势汹汹赶来。
      打手们手持三尺长的西瓜刀,向民工要人。
      民工们说人早从后门跑了。
      打手们要进去搜。
      工头华虎堵在门口不让进。
      打手们要强行进入,华虎也不示弱。他吆喝一声,二十多号民工手拿铁锹、砖刀、钢棍,立即来到他身边。
      科长说我们白道□□都有人,还怕你几个泥腿子?
      民工们说我们穿草鞋的还怕你穿皮鞋的?我们泥腿子命贱,愿意陪你玩玩,来吧!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赔偿个十几二十万,再也不愁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和娃儿的读书费用了。
      二巴当时既感动又感叹,有泪流不出,不由得在民工们身后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一个头。
      “叫你们老板出来!”打手们叫嚣着,“不立马放人,就平了这鸟工地。”
      “老板不在。”华虎回答道,“开发这么大楼盘的老板,怎么会见你们这些小混混?我们老板跟你们老板一样,□□白道都有人,忙得很。”
      双方互不相让,眼看就要发生流血事件,二巴来到民工们中间,感激地说道:“谢谢各位老乡,好汉做事一人当,你们出门打工也不容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上有老下有小,叫我怎么有脸活在世上。请让开,我跟他们回去。”
      “都是受苦人,我们也有儿女和兄弟姐妹,我们也有亲朋好友被骗去搞传销,我们怎么忍心把一只柔弱羔羊送进狼群?”民工们把二巴推到身后,继续和打手们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一辆110巡逻车开了过来。巡警没有理睬两位出租车司机,继续将警车往建筑工地开。
      看这阵仗,两名巡警不敢下车,只好长鸣警笛。
      打手们听到警笛声,如一溜轻烟遭遇到大风,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巴到派出所做了笔录,然后就自由了。
      他要带警察赶到出租屋,去抓那些传销头目,否则会有更多人受骗。
      民警问他:“他们有没有打你?”
      “没有。”二巴说。
      “他们有没有强迫你拿钱买产品?”
      “没有。”二巴想了想说,“没有直接,算间接吧。”
      民警告诉他,这个间接的,不好立案。他们不谈政治,不谈宗教,不危害社会治安,我们也没理由去打击他们。
      二巴不甘心。他说,只要你们深入细致地调查研究,肯定能够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直销还是传销,是集资还是诈骗。
      民警推心置腹地说,小兄弟,虽然你们受了一点损失,但对我们当地的经济可有贡献,我们也为难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早点回去吧。再说,传销的人那么多,法不责众啊。他们骗的钱已经转移或挥霍掉,真抓了,政府得管他们吃管他们住,还要花钱遣返他们。回去后,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或者工作艰苦收入低,他们还会回来继续骗人,除非政府给他们安排体面的工作。因此,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任其发展。
      二巴无言以对,尴尬地离开了派出所。
      他苦苦求索,不但没有发财,还倒贴几千。
      他不敢在钦匀继续呆下去。
      世界那么大,他却觉得没有他安身立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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