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浪天鹰

8、拜神灵途中生变 遇贵人峰回路转

　　二郎庙香火鼎盛，每日里求告不断。一众神鬼小吏都在后殿，将文书看过了，小事自行处置，大事报到风致，或是求生育，或者求功名显达，也有求将自己拔出泥潭的，除非妄求，杨戬无有不允，蜀地皆知二郎庙十分灵验。
　　这一日，一对父子进了庙门，父亲倒头就拜，一步一拜直到进了殿中，那父亲将背着的布包打开，取出几根线香，小心翼翼地点上了，一根一根插在香炉中，又后退几步跪下，朝着供奉的神像虔诚叩头，口中念叨着：“夏园拜见神仙。”
　　小孩子今年五岁了，衣裳虽旧，却十分整洁，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手中捏着个小蚂蚱。刚进门时还跟着父亲一起叩拜，只是毕竟年幼，到了大殿阶前就累得不行了，低头拿着那个小蚂蚱摆弄。做父亲的见儿子态度懒怠，唯恐冒犯了神明，忙呵斥他：“小满！还不快拜！东瞅西撒的是做啥？”
　　小满又累又饿，被父亲责骂一顿，心里满是委屈，抬头看见个横眉怒目坐着的狰狞神像，又有些害怕，手上一松，小蚂蚱蹦了出去，恰好蹦到了香案供物上，又蹦跳几下，跳上翘着二郎腿的神像，不动了。
　　夏园只觉大祸临头，一把拉着儿子，扑通跪在地上，拿着头死命往地上磕：“真君饶命！小孩子无知，还望神明不要降罪啊！如果真的要处罚，就罚我一个吧！这孩子的娘病了三年了，一直都是我教导他，是我失责，不要怪罪我的家人！”
　　小满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他父亲如此惊恐，也害怕起来，一边哭一边跟着磕头。
　　二郎神塑像一旁，那附着泥塑值勤站班的小鬼，见这孩子被当爹的摁着叩头，心中不忍，想过去扶起，又怕贸然现身触犯天规，正想回后殿询问杨戬留下的长官，就见正主白衣墨扇进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施了一礼。
　　杨戬本是被纯狐打发出来买点心的，晃晃悠悠到了三和街上，才察觉他这些乡亲们实在“可爱”得很：
　　“二狗子，你说二郎神成亲了没？”
　　“他婶子，你向孩子打听这个干什么？”
　　“要是有二郎奶奶，我们得塑了像拜她啊。”
　　“大嫂子，我觉得二郎神恐怕是没有媳妇的，你看他长得多吓人啊，哪家姑娘敢嫁他？”
　　本君有无婚配关尔等何事啊！难道我没媳妇就不保佑你们了吗？
　　“哎，你说二郎神那肚子，他平时得吃多少东西啊？咱们上供的，会不会不够他吃的？”
　　大娘你想得有点多啊！
　　“我倒觉得不是不够吃，而是他不爱吃那些。别家的神仙，上供的东西都收走了，独有他，全散回来，肯定是不合他的口味，嗯，没错！”
　　这还没错呢？
　　“那可怎么办？听说那边山上有个风致城，里头出的好果子，不如去那里摘点？”
　　“哎，那里可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怎么了？”
　　“我听说啊……那里头……闹鬼！”
　　杨戬眼前一黑。
　　租我地种的那些人家，你们快来给澄清一下。
　　“不会吧？二狗子你听谁说的？”
　　“风致城不是雇了佃户种地吗？那些佃户说的。那天我想去摘果子，佃户来说，这里头住着的恐怕不是人，叫我不要胡乱闯入，恐怕冒犯了。”
　　不是人……那我也不是鬼啊！
　　杨戬憋了一肚子郁闷，想着这几日文书不曾送来，索性顺路过来看看，把文书处理了，顺便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换个好看点的塑像。
　　正想着这些，不料刚进殿门就被这疯狂磕头的父子俩吓了一跳，杨戬忙过去拉起那父子俩，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园哆哆嗦嗦，眼中含泪：“大祸啊，孩子冒犯了神明。”
　　杨戬低头一看，那小孩子瘦瘦小小，瞧着似乎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缩在父亲身后，额头通红，破了皮，哭得不成样子。杨戬看得心疼，蹲下来给孩子摸了摸磕破的地方：“乖，不要怕，神明不会怪罪你的。”
　　小满觉得额头上凉丝丝的，不过一会就不疼了，抬头看看，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对着他笑得很温柔，小满怯怯地说：“大哥哥，我把蚂蚱丢到二郎神身上了。”
　　杨戬抬头看看夏园，夏园战战兢兢地点头。杨戬啼笑皆非，站起来对夏园说：“就为这？这算什么冒犯，老先生何必如此惊惶。”
　　“小公子，你年轻不知事，哪里知道神明是惹不得的啊。那纣王，就是因为进香的时候冒犯了神明，才死了的。先前二郎神没来时，这里是土地爷爷管着，供奉的鸡鸭牛羊、鲜果蔬菜，如果不是最好最新鲜的，那是全家都要遭灾的啊！”
　　杨戬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土地，就敢如此行事？”
　　“小公子慎言啊！”夏园猛扑过来捂住了杨戬的嘴，一脸惊恐。
　　杨戬冷不防被他来了这一下，憋得不轻，掰开他的手，吸了两口气才说：“二郎神这些日子有没有这样耀武扬威的？”
　　小鬼吓了一跳，又不敢擅离职守，只站在自己位置上想着有无欺上瞒下的事。
　　“没有！”夏园答得很干脆，“求儿女的，求姻缘的，求家中无事的，求远行的家人平安的，求风调雨顺的，这些二郎神都应验了，而且他不答应坏人的祈求。”
　　杨戬笑道：“那不就得了，堂堂神灵，如何能小心眼到那种地步，跟个小孩子计较。”
　　此地人因为二郎庙太灵验，对这里极为畏惧，夏园亦不例外，小满将蚂蚱丢到了神像上，谁知道二郎神是不是此刻就在庙里？妻子在家中卧病，无药可医，他三更天就带着儿子，从山中赶来二郎庙，若是非但没能为妻子求得病愈，反倒害了全家性命，他要悔恨到黄泉路上。故而夏园丝毫不敢在意那点疼痛，只拼命磕头。眼下听了面前这人的话，想着往日乡邻说的各样二郎神显灵的事，似乎并不暴虐，也就渐渐安了心。
　　小满拽着杨戬的袖子：“大哥哥，二郎神不会罚我了？”
　　杨戬摸了摸他的头：“是啊，二郎神只会惩罚坏人，没有那么残暴的。而且，说不定二郎神小时候也把蚂蚱丢到过别人身上呢？”
　　小满仰着头看他：“二郎神也会玩蚂蚱吗？”
　　“小满不可胡言乱语！”夏园只觉心惊胆战，忙喝止了儿子。
　　小满扁了扁嘴：“如果二郎神也喜欢玩蚂蚱，我可以给他抓蚂蚱，让他给我治好我娘的病。”
　　杨戬触景生情，声音越发柔和：“你娘病了？”
　　小满哭了：“嗯，病得好重。”
　　杨戬抱起他，慢慢抚着他的背哄着，听小满抽抽噎噎地说着，从记事起母亲就倒在床上，请不起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一天天不断地消瘦下去，一开始还能给小满唱歌，后来说话都困难，到前几天，已经是天天攥着儿子的手不肯放了。夏园见妻子眼看着没了活头，一咬牙借钱买了一把香火，准备来二郎庙求告。又听人说如果做子女的虔诚为父母祈求安康，无不灵验，这才说服了妻子放手，带着孩子来此。
　　杨戬的声音温柔如春风：“不要难过了，二郎神受了你的香火，听了你的祈求，不会不救你母亲的。”
　　小满趴在杨戬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吗？”
　　杨戬给他顺气：“真的，他收下了你的小蚂蚱，怎么可能不答应你呢？和你父亲回家去吧，说不定你一回家，就能看到你母亲站在门口迎接你呢？”
　　小满总觉得这个大哥哥说的话丝毫不容置疑，他说娘亲的病会好，就一定会好，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咕~”
　　小脸蛋顿时一片通红。
　　杨戬摸了摸小满的肚子，瘪瘪的，恐怕早饭都没有吃：“大哥哥请你吃饭好不好？”
　　夏园忙说道：“小公子，不必了，我们带着干粮的。”
　　杨戬有天眼，早看到了他说的干粮不过是两个杂粮馍馍，每个只有孩子拳头大，哪里顶得住饿，心知还是要多多发展商业，叫这些无甚田地的人有活可干才行。
　　“你我相逢也是机缘，眼下已到正午，反正我也是要吃饭的，一个人吃未免寂寞，夏老先生权当陪我了吧。”
　　杨戬不怎么擅长说服这些人，好在夏园也没有固执，三人正想离开，夏园忽然说：“小公子，你来二郎庙想必也是有事要求的吧？我们耽误你这半天，你还不曾上香呢。”
　　杨戬僵在当场。
　　二郎庙的小鬼看着他的神僵硬着在蒲团上跪了，拜了拜自己的神像，忍不住嘴角抽搐。
　　杨戬拜了三拜忙站了起来，就看见小满眼睛盯着香案上的果品不肯挪开，不禁笑了笑，将盘中的桃李拿了几个，出来大殿，在院子里用井水洗了，塞给小满：“给你了。”
　　夏园拦住不让：“小公子，这是上供给神仙的啊！”
　　“不妨事，这里三牲果品，早上供奉了，过午便可任由众人拿去，中午供奉了，申时便可拿去。不吃也是浪费，二郎神又不缺这两口吃的，放在这里喂了苍蝇，哪如给孩子吃。”
　　小满谢了杨戬，小心地将果子揣到怀里。杨戬以为他舍不得，便说：“你吃吧，要是不够，我再买给你。”
　　小满摇了摇头：“我听说在神明那里供奉过的食物，凡人吃了能保平安，我想带回家给我娘吃。”
　　杨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更加疼他，进了殿里将烧鸡卤鸭、糕饼水果等各样供品收拾了，包好拿出来，给了老夏，又对小满说：“那些让你爹带回去给你娘吃，这些果子你自己吃吧。”
　　老夏却不肯要：“小公子，这些吃食都被我们父子拿了，其他求平安的人怎么办呢？”
　　杨戬越发相中了这家的人品：“老先生多虑了，二郎神难道只能借着这点供物给人平安吗？”
　　老夏有点不好意思：“这倒也是。”跪在院里谢了二郎神，这才爬起来带着儿子，跟了杨戬出去。
　　小满抱着个桃子啃着，只觉得今天好像做梦一样，还没睡醒就被爹爹背着，走了好远的山路，进了城，在二郎庙他遇到了很好看的一个大哥哥，大哥哥给他揉额头，告诉他二郎神喜欢玩蚂蚱，还给了他好多好吃的，那家店的饭菜可真香啊，掌柜的也和气，比药铺的掌柜好很多。
　　临别时，小满抱着杨戬的腿，有些舍不得：“大哥哥，等我娘病好了，我能不能再来找你？”
　　杨戬也喜欢这孩子，便点点头：“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到这家酒馆来，掌柜的认识我。我教你认字读书，你爹也可以来做活挣钱，好不好？”
　　小满十分高兴，用力地点点头：“好！”
　　席间杨戬向老夏打听了他家的情况，眼下这样说，老夏知道自己遇到了贵人，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谢了杨戬，抱着儿子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