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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冬雨长亭感炎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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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向后错了一步,身体支撑不住险些栽倒。
刘彧伸手扶住她,低头面对的却是她的横眉冷目:“你不是答应我送解药给他吗?”
“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敌人活着吗?”
她不想这是真的,不想!
他抽出佩剑高喊道,“传我令,全力守城击退盈军,一路南下。”
突然,她双手夺过,剑架在他的肩上。这一刻她竟然有想替显恪报仇的冲动,当时怎么就轻易地相信他了!
从喉咙到胸口堵得难受,她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我不允许你想着他!”他对横在喉咙上的剑不管不顾,命令的口吻道。
“禀大将军,敌军带了四门火炮,试图炸毁城门,强攻而入。我军奋力抵抗,还是悬殊。”章朝赶来和刘彧汇报战况,眼前一幕让他吓了一跳。
不管刘彧是否允许他这么做,一掌砍在文絮的后颈。剑应声而落,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同时,一阵轰隆巨响和城墙一阵微颤。
刘彧在她倒地之前抱住她,把她丢给章朝:“把顺安公主平安送回太守府,一旦有闪失军法处置!”
此时,城内乱成一团,城门已经关闭,百姓四散而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像是将要入土的棺材一样的地方。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午时。
刘彧匆忙地赶了回来,满身尘土,身上还夹着血腥和火药的味道。闯进她的房门,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道:“盈军就要攻进彭城,这里很危险我带你退守峄县。”
冰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投降吧,刘彧。纵然你有三十万大军也抵不住四门大炮的威力,而且峄县是江北水乡运河之城,天下谁不知道盈军善水战,无人能敌。彭城你会失守,峄县也是如此。”
他突然停住,转身把她拽到眼前,然后低声喝斥:“你很想我输?很想我投降?很想我死在盈军刀下?是不是!”不能自持地激动,眼冒凶光,仿佛瞬间就要把她撕碎。
“是。我恨你,只有恨。”
他为了她丧失了理智,一次又一次。换来的却是她一次又一次理智得残忍。外面的盈军攻占唐国的城池,却成了她眼中的正义之师,而他为了保卫唐国的城池拓展唐国的土地,却成了她眼中的罪人,甚至到了罪无可恕恨他死的地步!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失神之际,章朝跑来提醒他,再不撤退就要被盈军包围。
二话不说,把文絮抱起出了太守府扔上了马车。先让她平安离开到峄县,他领小部分人马断后,其余的退往峄县。
却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一把匕首,她伤不了他分毫,她就用自己来要挟他。
“你在干什么!”刘彧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痛恨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作对,现在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恐吓他!
“要么放了我,要么逼我死在你面前。你自己选吧。”她的眼色清冷彻底,一片死寂。在她得到显恪死讯时就已经如此。
“你就算死也要离开我?你就这么恨我,不想看到我?”
“是。”她不带任何感情,轻吐一个字。匕首太锋利,划破了脖子上薄嫩的肌肤,红色的液体在莹白的皮肤上尤为扎眼,不一会沾湿了衣领。感觉不到疼,继续说道,“放我走!否则我死在你面前!”
他不想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就像一年前一样,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但是又怕真的失去她。最后,牵了匹马给她,不甘地说:“只要你活着,迟早你还会回到我身边。”
她跳下马车,骑上马背。
经过盈军里的训练和战场上的拼杀,她的动作熟稔,扬鞭朝城外跑去。
南门是盈军十三万军队和四门大炮,东西两门各有伏兵一万。这样一来,只有从北门而逃。从城南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炮声,城墙松动倾塌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震动起来。看着被战乱搅得民不聊生的彭城,文絮不忍地闭上眼睛。
在北门前下马,逃难的人群集中在这里。
不时听到城里有人高喊:“快跑啊!盈军攻进城啦!”闻声,更多的人涌过来,所有人都急着逃命,一窝蜂地涌进北门。文絮为了摆脱刘彧的跟踪跟着推搡拥挤的人流准备混出城。
突然,一阵哭声高亢,让她担忧地张望起来。
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衣衫单薄手腕系着铃铛,跌坐在城门下,浑身颤抖着叫娘。文絮急忙探出身子却被阻拦,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跳下马车,跑到女孩身边把她扶起来,并问起她娘亲的下落。
小女孩说她和娘亲还有弟弟被出城的人流挤散了。文絮边帮着她擦眼泪边答应给她找娘亲。
骚动不安的人群,像不断翻滚的浪潮一样涌向城外,回头再去找坐骑,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不见了。这就是动荡的乱世吧,吃不饱穿不暖已至世风日下。
她放弃寻找,抱起那个孩子以防被汹涌的人潮伤到。
黑压压地天空让人感觉沉闷,北风忽起,风中卷着冰冷的冬雨和零碎的小冰晶。
城外难民随处可见,有逃亡时不小心负伤的,也有几天没有吃上一口饭的,还有天寒没有棉衣穿的。文絮领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孩走在难民当中,她把身上的披风解下裹在她身上。
小女孩拉了拉她冰冷的手,耳边响起喑哑的铃铛声。文絮想快点帮她找到娘亲不敢耽搁,所以她主动提出来到前面的长亭里避一避。
长亭里,地上坐满了流离失所的难民,几个人挤在一起为了相互取暖。虽然有亭檐遮挡,但冰雨还是合着风洒进来。
他们有的在埋怨天气,有的在抱怨战乱,有的在哭诉家破人亡的惨状。文絮站在亭子外,呆呆地看着或衣衫褴褛或形如枯槁的人们。
“姐姐。”小女地叫了她一声,把她拉到柱子旁坐下。
有的人闭上嘴眼光跟在文絮身上,好奇她身穿绫罗绸缎怎么和他们这些饿殍混到一起。有的人没有理会她的存在,依旧在抱怨着。
“唐国不是嫁了个翁主过去吗?怎么才一年光景,两国就打起来了。”一个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妇人抱着哭闹肚子饿的孩子,絮叨着。
身边的男人从包裹里掏出一个麻饼掰了半个递给喊饿的孩子,又把另外半个放了回去。才道:“无知妇孺!嫁过去的翁主是荧惑星转世,小小年纪就克死了母家,命不好。人家盈国放弃这么多土地城池就换回一个这样的女人,能善罢甘休?”
一旁听闲话的人来了兴致,凑上去问:“你说的是‘有絮女,乱国祸’的那个翁主?”
“除了她还有谁?那个什么谶语小孩子都会背。”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一个穿着稍体面一点的中年男子神秘地参与进来:“你们这些都是传言,实情你们知道吗?”
讨论的声音大了起来,所有人都侧目看过去,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我堂弟在章将军麾下,一直镇守南门。他说挑起战乱的是盈国三公子的妾室,就是那个传说祸国乱世的唐国翁主。”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谶语不是?”
“身为翁主,居然领着别国的军队攻打自己的国家。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女人!”骂声四起,似乎再难听的指责都不足以泄愤。
文絮开始明白当初为什么显恪不愿借兵给她,为什么答应了她起兵讨伐刘邓,却不让她随军。为了不让文氏的基业落入歹人之手,就算受尽诽谤也无怨言,她并不生气也不委屈。而对显恪的用心明白得太晚了,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死在这里。他还年轻,他还有兴盛盈国的宏愿没有完成,他还没有听她说声“谢谢”和“对不起”。
“姐姐?”冰冰的小手抚上她的脸,“你怎么哭了?”
哭?她有多久没有掉过眼泪了?本以为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有心痛的感觉,没有什么能值得她去流泪。
文絮笑着揽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呵了口气,想让她暖和一些:“姐姐想起了一个人。”
“想他可以去找他啊,为什么要哭呢?”
她笑了笑,无奈落寞:“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除了想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小铃铛会不会找不到娘亲?”女孩开始担心起来,反过来抱着她的胳膊问。
“不会,小铃铛一定会找到的。”她把她搂在怀里,想起他中毒卧床的样子,到了最后都没能看他一眼,心更加抽痛起来。然后哽咽地喃喃道,“如果我能找到他,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
“姑娘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心上人死在战乱中了?”一个老妇人看文絮抱着小铃铛哭得悲戚,忍不住发问。
她愣了愣,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老妇人留意到她右眼处的泪痣,送来同情的眼神,一双老眼含泪道:“真是个苦命的姑娘,心上人走得这么早,眼泪怎么哭得完啊!我二十二岁守寡,不久前我唯一儿子被征去当兵,没几天就死在和盈国的那场战争里。儿媳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只剩我一个人拉扯着小孙子活一天算一天……”
没想到刘彧会在彭城下征兵令,就连家里唯一的男丁都要被征去从军。他的三十万大军就是这样凑来的吗?
文絮打量着身边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人和怯怯看着她的瘦得不成样子的小男孩。想她年轻丧夫,老年丧子,一定受了不少苦。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她说只能行乞度日,走一程算一程。儿子都没了,她也不指望活得长久,无奈还有个孙子要照顾。
因为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所以带了一些碎银在身上。拿出来一部分给她,算作补偿也好安抚也罢,似乎这样做能让她不那么自责。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个太平的地方安个家。
老妇人再三推辞,碍于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小孙子才收了。对她千恩万谢,最后哀叹一声:“生在这乱世,哪里才是真正太平的地方啊!”
文絮心头一颤,金银能管他们的温饱,却买不下一个家,一个能让他们不再颠沛的居所。可是,这些至少能让他们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等到那一天。她要赶回盈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众人见文絮从身上掏出银子给老妇人,纷纷将目光投到她身上,期盼着她的一些施舍。
她把身上带的所有碎银都分给了那些穷苦人,劝他们不要北上,一路南下到盈国去。长亭里凡事受了她恩惠的都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她磕起头来,感恩戴德地念着她的慈悲。其中也有刚才非议唐国小翁主的几个人。
雨雪稍停,她就带着小铃铛上路了。离开时,听到有人小声议论,传言祸国的翁主右眼处有颗红色的泪痣,那位好心的姑娘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