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江南花家七公子

4、鸟雀惊飞

　　第四章鸟雀惊飞 

　　“天下之阻，九州之险，八百里秦川，七十二山峪！"沈骁神清气爽地纵跃在重峦叠嶂的群山间，不由想起了那些在红萝书馆被梁夫子逼着背《终南山赋》的日子……

　　少时顽劣，不肯勤学，于什么诗文古书都是囫囵吞枣地背好了交差，只要能不被打手板就已然是万事大吉，吾愿足以，又哪里真的品味过诗中山水、文中真意。而今因缘际会地在庙台槭里躲足了七日，才知晓什么“玄泉落落，密荫沉沉”之语，并非文人溢美的虚言！若是没有那“密荫沉沉”的大槭树，他沈骁还哪里有命活到今时今日！而见过老尼姑和锦袍将军的对阵，才终于了然“伊彼终南，岿嶻嶙囷”的句子，原来竟是这般情景！

　　梁夫子若得知今日之事，必会把他拖到书馆后生晚辈的面前，万分得意地加以教诲：

　　“ '岿嶻'二字，形容山势高峻。“嶙囷”之词，形容山体盘旋。你们师兄就是记住了这四个看似无用的生僻之字，才得以因地制宜，得脱险境！所以说重武轻文实在是要不得！要不得！为师虽然也体谅你们年少好动，但是这篇《终南山赋》还是要背下来，背下来……”

　　想及此处，沈骁不由会心一笑。想当年，贾师兄自长安回乡，也是这样被生拉硬拽地拖回书馆，胡言乱语说教一番。据梁夫子所言，贾师兄就是因《上林》《西都》两篇文章，才激发了对长安盛景的无限向往。也正是因为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读，才终于在人才辈出的长安城里闯出一片广阔天地！可怜他们一众倒霉孩子，竟然因为一个厨子的瞎话，足足默了一个月的《上林赋 》《西都赋》……

　　苏蕙当时年纪尚幼，整天追着贾师兄一腔热血地追问“为什么书背得好，就能当个好厨子”。贾师兄被问得紧了，只好硬着头皮胡吹什么“腹中有诗书，才能心中有丘壑” ，什么“多默几遍传世名篇，自然聪敏过人心灵手巧，到时候杀猪宰羊、织布绣花都能触类旁通、出类拔萃”云云。

　　不巧的是，彼时他沈骁和相里敬正是热衷于“上山打鸟，下河摸鱼”的顽劣年纪。二人整天在山林里厮混打闹，习武练功。对贾师兄那套“腹有诗书，触类旁通”的鬼扯简直就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相里敬坚持辩驳，要想“心中有丘壑”，就必须要把自己放到“丘壑”里。比如他和沈骁整日游窜在红萝书馆的后山之上，目光所及，草青木秀，眼里自然有丘壑；打坐调息，风暖花香，胸中自然有丘壑。一放学就跑去玩耍，心中也是有丘壑！爬树摔跤，满身泥土，连身上全都是丘壑！如此这般，方是天人交感，物我两忘，表里如一的大境界！什么读书写字，腹有诗书，简直是缘木求鱼，不可理喻！

　　沈骁平日忌惮相里师傅，行事比相里敬总算还要乖巧些。只是贾师兄信口开河，蒙骗苏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眼见他在相里敬那儿气势受挫，沈骁也赶紧不落人后地请教师兄“君子远庖厨"当做何解。

　　哪想他们这大厨师兄竟也不是个善碴子。遇着苏蕙钻牛角尖，他还能耐着性子糊弄几句。遇着这俩变着法刁难人的混小子，大厨直接双手一伸，一边一个，按着两个黄毛小子的大脑袋，看破天机地暧昧一笑，“君子何以远庖厨？因为君子可以娶媳妇啊！二位小爷自己懒得用功，也不要阻着人家苏姑娘的好前程！再说，那黄毛丫头胸前还没有丘壑呢，你们俩个怎么心中已经有丘壑了？梁夫子学究木讷看不破，相里师傅竟也不管教管教？哎！咱们成义堂的规矩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贾师兄前脚才一步三晃“痛心疾首”地飘然而去，相里师傅后脚就气势汹汹的杀上了山来！

　　秉持着老辈人娱人娱己及时行乐的铁血原则，相里寻精布了场地，请足了观众，卯足了力气倾情招呼了一顿竹笋炖排骨！他和相里敬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贾师兄究竟是如何能慧眼如炬，勘破天机的！好在，在养伤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难兄难弟也找到了讨好苏蕙外的新乐趣！

　　想当年，他们两只焦烧肉条趴在草席上养伤之时，正是相里师傅教授“破阵十三式”的关键时刻！
　　这套刀法大开大合、直来直去，虽是一套朴实无华的基础套路，却包含着劈、砍 、缠、裹、抹、刺 、挑  、剁、扫、挂 、抡 、斩、片这十三式基础招法。本来相里寻允诺集试拔得头筹者可获赠环首刀一柄之时，他们二人还一番窃喜。哪料到天上无端端地掉下来一个贾师兄，他们的真宝贝倒是摸都摸不上了！

　　挨了板子，抡不上大刀的相里敬不甘心终日缠绵病榻，便求着苏蕙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小飞刀。他们兄弟二人每天趴在床榻上，除了咒骂贾令风为人阴险，就是比着赛地刻小人！小人越刻越多，越来越有贾令风神髓的时候，他们哥俩飞刀掷小人的手法也已炉火纯青！

　　念及此处，沈骁忽然顽皮心起，随手拾了一把碎石子，施施然地停下了赶路的脚步。

　　此时若是拿出飞刀射小人的手法来个漫天花雨……弄两只鸟雀来祭肚肠倒是不成问题。但是如何防着鸟雀惊飞，倒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李将军和老尼姑，紫玉郎君和那抹云雾缥缈的影子……

　　沈骁无可奈何的甩了甩头。如今这个摸不着头脑的形势，招惹来哪个都够他再死一回的！还是应该谨慎行事，小心为上的好！

　　嗯，小心为上。

　　沈骁闲抛着手中的碎石子，脑子里隐隐地又浮现出千寻泪眼盈盈、软语相求的样子：

　　“公子此行凶险万分，千寻只求常伴左右！”
　　              
　　          ……，……

　　“千寻不能跟随照料，公子可要万事小心！”

　　伏在他膝头的，是那么美的一张脸。转着泪花望向他的，是那么纯净的一双眼。微微咬起的唇角，轻轻攀紧的指尖……拂过他身上的每一缕发丝，都在向他传达着一种隐秘而克制的情感……

　　昂藏七尺，他当然不是不懂。

　　只是千寻姑娘这没来由的一腔柔情，常常弄得他也有点难以言明的无所适从……

　　沈骁自问不是那种多情善感的世家公子，他实在是不确定自己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命去消受这份丝丝带愁、寸寸断肠的红粉热泪、美人深情！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顽劣鸟儿，捡了他此刻不设防备的缱绻心事，突然就鼓唇摇舌地聒噪不休。
　　沈骁掂量着不敢出手的一把碎石，抚摸着空无一物的辘辘饥肠，一时不免为之气结！

　　这几年在吴兴沈家前瞻后顾的尴尬处境已经足够让他痛恨自己了！现在好不容易得脱樊笼，跑回北境逍遥一回却还要被各路神鬼搅扰不休！就连躲在树丛里吃虫啄土的大嘴鸟都好像看准他不敢生事的鬼祟模样故意叽叽喳喳的跟他叫阵一般，沈骁心里不免憋气。

　　此地的地形与峰顶并无不同，如果学着老尼姑的样子，利用终南山“岿嶻嶙囷” 的地形特质，应该可以来一个省时省力的“御风而下”！在向下一层山路俯冲之时出手压制的话，应该刚好可以料理掉冲天而起的飞鸟！他没有老尼姑的袈裟作缓冲，却可以利用教训啼鸟的力道来减慢下降的速度！不都说什么子规泣血杜鹃啼么，他今天就要揍得这只多嘴鸟呕血不止、涕泪纵横！

　　说时迟，那时快！饿得红毛眼绿的沈公子毫无风度的飞身而下，随手射出的碎石暗器毫无幽默感的打断了林间“咕咕咕咕”的调笑。“寂若玄鱼入深水，虚如苍龙游远空。潜渊闭息以离感，静气纯念入杳冥。”可以救命的灵应诀，自然也可以绝命！沈骁借着俯身而下的优势，把劲气布列在大嘴鸟的老巢之上。逃过了石子劫难的左邻右舍还没等飞过树顶的细枝，就被沈骁的“沁夜回风”裹挟着扑棱棱的掉落了一地！

　　当然，同时跌落在地的，还有我们真气不济落势不稳的沈骁沈公子……

　　“哈！真是痛快！本公子要是哪天真被人扫地出门了，应该也还能做个身手不错的猎户！”沈骁自嘲地拍了拍他褚青色的精致袴褶，就那么宛如菜青虫一般，一蹭一蹭地爬起身来。他敢打赌！雪千寻要是见着了他老人家此时此刻的悲催模样，你就算用八抬大轿去请她，她都得退避三舍，拒不接见!

　　沈骁背靠大树，正踌躇满志地考虑着该怎么烹饪他“沁夜回风”的丰硕战果，就听到另两处充满挑衅的“咕咕咕咕”此起彼伏的交互传来……

　　唰！

　　冲天的鸟雀惊飞而起，扑棱棱地盘旋片刻便无情无义地一哄而散……

　　沈骁看着自己寄居七日的巨大槭树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地，不由吓得惊跳而起！

　　这聒噪不休的咕咕鸟鸣又哪里是什么子规泣血杜鹃啼春！ 这分明是人家交换信息辨明方位的暗号！亏他一个大活人还有闲心在这有滋有味地跟一群扁毛畜生斗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