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中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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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中七日
长安，春三月。破晓时分，山雾正浓。寺院的晨钟惊起林中鸟雀，热闹欢畅的啁啾鸣唱间，一声轻叹散入晨雾，宛如崖岸石隙间几历轮回，终肯坠入千寻的那颗朝露。
滴嗒
一点沁凉直透灵台。
庙台槭巨大繁茂的树冠里，沈骁悠悠地回醒过来……
细碎的晨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斑驳的光影跳动在他褚青色的袴褶上，撩拨得人四肢百骸都有些微不可查地酸痒。沈骁并不确定此刻这通体舒泰的慵懒，是由于余毒未清的虚弱乏力，还是缘自蛊毒除尽的惬意舒爽。
他试探性地抬了抬手臂，小心翼翼地拂去那颗滴在额上的小露珠。那触手而生的水润清凉，丝丝缕缕地分明起来，让官感受制的树中囚徒瞬间便产生了一种宛若新生的动容……
山中，七日。
数过吊在头顶细枝上的蓂荚叶瓣，沈骁终于忍不住志得意满地一扬嘴角。脱水多时的口唇即刻很不给面子的渗出了丝丝血痕。
如此真实的撕裂感让沈骁有些莫名的兴奋！
他需要这样尖锐的疼痛！
锥心刺骨！
提神醒脑！
沈骁舔舔嘴角的腥甜。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了一个更加放肆，更加深刻的笑意……
叮铃，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这参天而立的庙台槭既然没有做成他沈骁的棺木……藏身避敌，合该不成问题吧！劫后余生，沈骁不敢托大。赶紧翻身而起，选了一处枝繁叶密的隐蔽点。敛气凝神，聚目远眺。
濡湿阴冷的槭树之外，春色如洗，远山空蒙。轻轻袅袅的山雾朦胧中，一抹紫色渐渐靠近，终于，在几丈之外的山路上，幽幽地浮出了一个玲珑雅致的身形……
叮铃，叮铃，叮铃……
沈骁居高临下的观察半晌，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狭长的石径直通古塔。湿滑的长阶青苔遍生。女子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身姿翩翩地拾级而上。
叮铃，叮铃，叮铃……
身姿轻盈，落步无声。
沈骁不禁有点头皮发麻。他这辈子在女人的事情上，可向来没讨到过半点便宜！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骁一鼓作气地抽出瑞轮里的蓂荚叶。这几片破铜烂铁全都淬过西域的安魂香。偶然遇上个危急之时，也足够放倒一片魑魅魍魉。
正在沈骁全神戒备紫衣女子之际，一阵劲风倏地自上而下，破空而来！沈骁尚不及返身探看，就听到一声暴呵劈落耳侧：
“佛门圣地，不迎外客。何方宵小，胆敢造次！”
沈骁被震得胸口烦闷，脑袋发晕，心下连连大叫冤枉。当日他慌不择路避敌至此，一条小命都没剩下半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佛门道门，圣地绝地！
沈骁心中暗叹命苦。正欲现身认错，乖乖受罚的当口，一片金色云锦飘然而落，闪闪金丝晃得他晲起了眼睛。
嘭嘭嘭
几声拳脚交击声自树下传来。沈骁探头一看，身著金襽袈裟的女尼面带薄怒，负手而立。右侧一锦袍男子施施然自阴影中缓步而出。这人双手捧着七宝念珠，俯身前躬，面带谄笑，看似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声音里却有种权贵之人特有的骄矜之气：
“师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着实令晚辈叹服！ ”
沈骁心头暗叫侥幸，原来适才那迅疾的破空声就是老尼姑砸下来的这串念珠！还好目标并不是他这个笼中困鸟，否则他沈骁可真就要再死去活来一把了！
女尼似乎也认出了来人。面上略缓了几分颜色，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勉强算是施礼寒暄。
锦袍男子见对方并未有伸手接过念珠的意思，显然是盛怒未消，只得赶紧继续猛拍马屁：
“听闻师太此次闭关，对《正法华经》更有深悟。适才晚辈一时技痒，不自量力跟师太讨教了几招拳脚，实在是莽撞罪过，望师太……”
老尼姑显然没什么耐性，一个拂手捞过了念珠，转身望着山间幽径，似是意有所指的问道：“李将军贵人事忙。如此时日，特来此地，不知……是有何贵干？”
锦袍男子含糊一笑，也并未答话，只是举步跟在女尼身后。二人就那么并肩而立，俯身望着山间林色，半晌无语。
沈骁谨慎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拼命地企盼这该死的沉默快点过去。这神出鬼没的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当世高手。老尼姑隔空传音，催人心脉。锦袍将军应对利落，引而不发。饶是相里师傅亲临，都未见得能在这二人手上讨到便宜，何况是鬼门关上逛了一圈的他！
“激响穷山，
愤发幽诚。
流音在耳，
欣跃晨征。”
全身戒备的沈骁忽然一怔！
他记得这个声音！
在他被游冥蛊封闭知感的七日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漆黑焦灼的浑沌。每当他心里觉得痛苦难耐不愿再和命运苦苦对抗之时，总会听到泠泠清音飘然入梦。就像是山谷里蜿蜒而至的溪流。
“奉命宵游，
百虑同冥。
叩心在誓，
化乃降灵……”
原来这幽幽袅袅的梵唱竟不是死生之际的迷离幻觉！
“老夫人记挂，特嘱李某送些雨安居的吃穿用度，还请师太……不看僧面，看佛面！”
眼见山路之上的那抹紫影转眼又要隐没于氤氲雾气之中，锦袍男子终是忍不住打破僵局，抢身往山上纵掠而去！
老尼姑颇为无奈的略一摇首，七宝念珠脱手而出！
沈骁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老尼姑竟撑起袈裟御风而下，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几尺之下的山道上！
叮铃，叮……铃……，叮……
铃音也终于微不可闻。
沈骁壮着胆子跳下树来，颇为踌躇地凝目环望：
远处的古塔依稀可见，林间的桃李正值花期，蜿蜒的山路崎岖湿滑，缥缈的山雾隐形遁迹。适才乍来乍去的二人，早已追着那抹紫衣消失不见。只有老尼姑的那串念珠，一击未中，又不及收回。就那么颇为尴尬地挂在林中桃木的矮枝上，不声不响地和沈骁两两相望……
沈骁对着那串念珠来来回回的踱了一个圈子，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相里师傅亲召他于寒食前后往长安一聚，想必是有要事交待！可恨临行之时千寻多番纠缠，动身之后又好死不死的撞上了什么紫玉郎君！这劳神子的游冥蛊已经足足误了他七日之久，如若此番再去多管闲事……
相里寻黎黑的怒容在脑中一闪而过，沈骁不禁打了个寒颤。
罢了罢了！还是走为上策吧！
只看这念珠，水晶、珊瑚、白玉、玛瑙……各色宝石一样不少，成色一流皆非凡品。那件金缕法衣更是名贵异常，世间少有。能唬得那个什么“李将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想必也是有所凭恃。不管这二人，哪个是人哪个是鬼，总是比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南人”顶用些！只盼那紫衣女子，能如他一般幸运，有惊无险，得逃死劫吧！
定念至此，沈骁再不耽搁。他对什么僧尼道众的素来不喜！方才的老尼姑凶神恶煞喊打喊杀的，想来也不是个能听他解释的耐心人！与其去山顶的寺庙里低声下气地吃糠咽菜，还不如自己动手，打两只野兔来得痛快！
沈骁大难不死，不免有些自得。就那么昂首阔步，毫无避忌地纵跃在危机四伏的山路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山中七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