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年-[短篇集]》hakko

8、咏年

　　窗外落着大雪。

　　夏尔已经将手里这份文件看了不下五遍，却总是定不下心，总是看到一半却忘了上面讲了些什么，于是再次从头开始，周而复始。

　　手边的红茶杯空了，他盯着杯口繁复精致的花纹出了神。

　　塞巴斯蒂安不在这里。

　　最近伦敦街头上并不安宁，不断有人被杀——令人在意的是，死者全部都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案发地点通常是在没有人的暗巷。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像是惩恶扬善的勇人大义凛然的为民除害。但杀人毕竟是杀人，就算有再多正义的借口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所以夏尔依然协助女王，接下了这宗案件的调查。

　　给塞巴斯蒂安的期限是一个上午，要求他查出所有与死者有关系的人。

　　黑色燕尾服的优雅男子行了环手礼之后离开。时间是清晨。

　　现在是傍晚，夏尔却没有等到一个人。
　　——略微的。有些焦躁。
　　或者说是担心。

　　……真是可笑。为什么突然担心起来了呢。

　　这么多年过来自己交代的事情没有一样办不到。即便是自己身陷囹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从未慌张过。因为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救自己，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无微不至的保护着自己，知道那个人有能力做得到。

　　因为对对方抱有坚定不移的信任。相信对方绝不会背离自己。相信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不能办到。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

　　夏尔抬眼看了墙上的挂钟。站起来披了外套准备出去。推开门的时候却看见刚要进来的执事，转而愣了一瞬。

　　对方略略吃了一惊，一低头看见少年因匆忙而扣得歪七扭八的外套扣子，淡淡勾起嘴角。

　　“您这是要去哪里呢。”
　　“……要你管。不过算了。既然你回来了就不用去了。”

　　说完便转身回房，执事看着少年的背影，眼里蓄起笑意。
　　啊呀啊呀，真是个别扭的主人。

　　“所以说，你出去这一天都调查到了些什么。什么时候恶魔也行动那么迟缓了。”语气里带着不满。

　　“真是抱歉。不过——因为调查的对象有些特殊——”塞巴斯蒂安解下夏尔外套的最后一个扣子，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所以多耽搁了一会儿。和那人说了话。”

　　“……特殊？”夏尔挑起眉毛。

　　“啊，是这样。犯人实际上是出于报复才开始杀人。而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啊，犯人是个同性恋。”

　　“……？！”

　　夏尔兀自呆了半晌，回过头盯着塞巴斯蒂安。
　　大概能猜得出了。犯人的动机。

　　“因为受到了歧视和殴打什么的……吗。”

　　少年垂下眼帘。

　　“差不多吧。因为受到了相当难以忍受的欺凌和侮辱。真是可怜呢。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伦敦的警察不会法外开恩的。少爷，您也知道那些死板的木头。”

　　“……所以。”少年低头蹭着桌脚，“……你会觉得恶心吗。对于这种人。”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夏尔十四岁的生命里经历了太多沉重的事情。比如父母被杀害，比如红夫人的死。所以此时的夏尔比任何同龄人都要隐忍而成熟，他本以为经历过这些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
　　他本以为，没有比那些过去更令人悲伤的事情了。

　　但此刻——。

　　“觉得恶心……？”
　　执事微微笑起来。
　　“怎么会呢。因为——”
　　他说着，俯下身。

　　少年感觉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被亲吻了。

　　没有恶心的感觉。
　　他没有抗拒。

　　面前的恶魔拥抱住他。以无比温柔而优雅的姿势。
　　夏尔海一般的蓝色瞳孔里浮起水雾。随后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啊啊，是了。
　　这个世界总是不公平的。

　　因为与众不同而受到歧视。
　　因为突出显赫而受到妒忌。

　　抑或者是，因为我不能活的过于长久而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人类终究是生得短暂的生物。

　　在恶魔千百年漫长的生命里，我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但是啊。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也想要陪伴在你身边。
　　想要和你在一起。
　　想了解你的全部。
　　想要就算我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逝，你也永远不会忘记我。

　　十四岁的夏尔，第一次对生命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

　　因为人们所悲伤的，从来就不是结束。
　　而是结束之后再也不会出现的，新的开始。

　　所以我希望——

　　我死去之后你的亿万光阴里，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用来思念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