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水练无尘

15、毛头小子

　　春日的江水，依然透着刺骨的冰寒。

　　白芷忽地想起，似乎她不止一次随波而流，同样寒凉的水流，同样的疲于奔命，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出刘子辰。

　　刘子辰已然湿透，月白色长袍紧紧贴在身上，连头发丝也被沾湿贴在脸颊上，即使乱成一团糟，他也是嘴角上扬，一副早有打算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仿佛注意到白芷的目光，微微侧眸，一笑，然后，用力托举白芷。

　　漫天星光熠熠生辉，柔和的光照投射在江面，微风轻拂，泛起阵阵涟漪。刺骨的江水侵袭着白芷的身子，漫过白芷腰身，却始终不曾沾染白芷的胳膊。

　　白芷看着刘子辰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知为何，就学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与上次不同，怕什么，有他在。

　　遥远的天籁，从星光闪耀到乌漆麻黑，又从乌漆麻黑到天光微亮，接着天色大白，阳光透过云层绽放。

　　他们在江水中浮沉半宿，即将力竭之时，眼前赫然现出彼岸，比白芷想象中的好，至少不是荒芜小岛，不是原始森林。

　　而是那座城，据说因为瘟疫死了大半住民的沪沽城。

　　此时，二人从水中爬起来，互相搀扶着，眼见沪沽城，城门洞开，周遭站着守城的将士，整装肃穆，目视前方，脸色端然，他们有着重要任务，防止城内出去一个人。

　　刘子辰扶着白芷，环顾一周，看着身上湿透的衣服和狼狈的模样，问白芷，“你觉得我二人该当何去何从？”

　　白芷沉吟片刻，道，“进城吧。为今之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妨进城一试。”在刘子辰面前，她到底底气不足，说完弱弱地问一声，“公子以为如何？”

　　刘子辰点头，“到头来，还是如他所愿。也罢，我们且进城，试试这沪沽城的深浅。”

　　一句话说的好生没头没脑，白芷眉头一皱，愈待再问，耳边听得刘子辰清泠的声音徐徐传出。

　　刘子辰拉着她边走边道，“个中原因，你不妨细细思索一番，若是每次都经我提点，岂不是浪费了你'谋士'的称谓。”

　　白芷一听，急忙心虚地不迭点头，蹙眉想起来，可是她着实对不住谋士的称号，什么谋士，不过是她当时用来蒙骗刘子辰的，说到这里，白芷又不禁疑惑，按说刘子辰那么聪明，怎的当时就信了她的胡言，让她做谋士？

　　除却这点不论，单就刘子辰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了点，还是说，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她越想越疑惑，脑子仿佛揪成一团，眉头拧紧似一团麻花，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刘子辰一直带着她往城门方向而去。

　　刘子辰边笑边道，神神秘秘，带着揶揄，“若是你实在想不通，本公子不介意为你解答。”

　　白芷一愣，傻傻地望着他。

　　他笑的狡猾，“前提是你不做谋士，做本公子的贵妾，如何？”

　　白芷马上清醒，不乐意，“眼下你我是主仆身份，好歹我还有身份姓名，若是做了妾，当真丧失一切，成为你的玩物。我不乐意。”

　　白芷直白的话语逗得刘子辰呵呵一笑，城门就近在咫尺了。守城护卫并没有拦着他们，尽管他们处境狼狈，依然只是简单盘问两句就放行了。

　　也是，瘟疫在城内，只要城内人不出城，护卫的责任就尽到了，至于外人进城，生死自负，何必多加阻拦。

　　进城之后，两人都疲惫不堪，刘子辰依靠着老旧的城墙，抬眼享受着暖人的阳光，白芷站在他身侧，他半天沉默不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学着他，并肩靠在城墙，春日凉薄，阳光明媚，给了身子一股暖意。

　　背靠城墙，头顶暖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放松下来。白芷不知不觉困意袭来，索性眯着眼睛，权当休息。

　　刘子辰轻笑，扭头，薄唇贴近白芷耳畔，因着冷水里泡了一夜，接着穿着湿衣服到处奔走，原本光泽柔软的唇瓣现出一些干燥，但，从他鼻翼间喷薄的微凉气息，就那么轻轻响起在白芷身侧，甚至撩动她一丝头发。

　　白芷的耳朵不期然红了。

　　刘子辰勾唇笑，像小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听得白芷正想睁眼辩驳，他却轻轻发问，“谋士，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白芷哪里知道该去哪，哪能随意回答，索性转移话题，“公子，他们会不会追来？”

　　刘子辰摇头，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白芷心中有些思量，就说出来，“可能不会。沪沽城，瘟疫肆行，再怎么说，他们也该忌惮，不敢随意追进来。”

　　刘子辰似笑非笑，“你说得有些道理，但还不足以构成他们不追逐我们的原因。”他伸手摸了她的发，头发未干，“我方才便说，他们的目的，便是让我入沪沽城。”

　　白芷被他摸头的举动惊了一惊，早就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子辰微微一笑，“走吧。”

　　白芷一愣，“走去哪里？”

　　刘子辰回眸，“沪沽城死了一大半人，我们随意找间民宅，运气好也许那家人都死了，刚好留给我们做栖身之所，算他们功德一件。”

　　白芷听着这话，怎么觉得那么贱呢？赶紧掩头，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诺大的城池，整齐的街道，街边空出的摊位鳞次排放，可以想象，瘟疫席卷之前，沪沽城相当热闹。眼下，却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他们脸上愁云惨淡的表情，紧闭的客栈，随风飘散的幡旗。

　　刘子辰带着白芷绕了一圈，跑到了城南最偏僻的巷子，随意推开一间房子的篱笆门，对面一间小屋，他敲了敲门，没人回应，索性直接推门，果然无人，木质廉价方桌上满是灰尘，屋里各角落结满蛛网。

　　刘子辰眼光一转落回方桌，大剌剌地拉板凳，直接坐下，二人的衣服经过阳光一晒，倒是干了一大半，可还是贴在身上不舒服，可是他一进屋没有找衣服换，而是直接趴在桌上，旋即，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

　　拍开封口，朝白芷渣渣眸子，“水里泡了一夜，不见损坏，刘叔话多干活倒不赖，塞的挺严实。”

　　不知为何，白芷总觉得他的声音比平素要高一些，仿佛故意说给什么人听。

　　白芷甩甩头不甚在意，倒是对小瓷瓶更感兴趣，狐疑地问，“公子，这瓶子里装的什么宝贝？”刘子辰随身携带的东西，自然宝贝居多，作为狗腿的白芷，怎么会放过绝佳的谄媚机会。

　　果然，刘子辰一听，就笑了，“自然是宝贝。刘叔特制药丸，吃了可以防瘟疫。”

　　“防得住？”白芷刚出口，就讪讪住嘴，然后话音一转，“自然自然，公子的东西，自然防得住。”

　　“不说全然不感染，至少能放个七八成吧。”刘子辰晃了晃白瓷瓶，瓷瓶里面药丸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只可惜，就两粒。”顿了顿，“眼下，你一粒，我一粒。”

　　说着，到处一粒药丸，递给白芷。

　　可是，白芷忽然眼前一花，药丸接空了，骨碌碌就滚到了地上，白芷一脸肉痛的打算扒在地上把那粒黑色药丸供起来。

　　就见一个黑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滚了一滚，飞快地抓起药丸，然后，塞在嘴里。

　　白芷眨眨眼睛，药丸没了，而且回不来了。

　　她瘪瘪嘴，刷的就想哭了。可是，刘子辰温柔地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她定睛一瞧，就见到了始作俑者。

　　当地的一个毛头小子，头发乱成鸡窝，穿的邋邋遢遢，脸上也不干净，唯一干净的就是一双眸子，或者说不是干净而是机灵，黑眼珠特多，再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灵气。

　　而且，他抢走了她的宝贝，吃掉了，却没有逃走。

　　就站在距离他们一尺远的门口，等待着他们的进一步举动。

　　他滴溜溜转了转眼珠，不说话，刘子辰默默凝视着那小子，也不说话。白芷左看看右看看，一股悲催油然而生。

　　刘子辰沉默着拉开凳子，施施然坐着。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去，那小子到底拗不过刘子辰，沉不住气，“药小爷吃了，小爷也知道你们只有两颗药，你们现在肯定不爽，但小爷吃了你一颗药，就承了恩，你们有什么需求，小爷会满足你们，小爷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白芷极想出去给他一拳，说的简单，那可是放瘟疫的宝贝。

　　她望着刘子辰，看刘子辰的指示。

　　结果，刘子辰挂着浅笑，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本地人？”

　　那小子点头，“本地人，粗人粗名，张二。”

　　刘子辰修长双手敲了敲凳子，唇角微勾，“张二狗，好胆识。”

　　自称张二的青年张嘴意欲分辨什么，瞥见刘子辰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桃花眼之中那一汪深渊似的黑，接着鼓了嘴，旋即脸憋的通红。

　　白芷看的有些懵了。

　　“你怎知小爷真名张二狗。”

　　白芷噗嗤一声笑了，张二狗拿眼瞪她，她火大，索性瞪圆了眼睛怒视回去。

　　“想知道？”刘子辰淡淡问。

　　张二狗点头。

　　刘子辰，“明日，你是刘念，可愿？”

　　白芷和张二狗同时一愣，然后张二狗率先反应过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于他们这种穷人来说，能跟着眼前这非富即贵的公子，就算是出人头地了。

　　他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

　　刘子辰笑得狡猾，“只是，我尚有一考验，通过你则为我书童，若是通不过，你继续当你的二狗。”

　　张二狗的脸顿时垮下来，不过，他默了一瞬，重又充满斗志，“您说。”

　　“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