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凝霜天下寒》岸汐

2、二

　　金若笙被带着进了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已经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带他进去的奴仆将他交给一名看似教头的人后，就像避鬼一样，飞快地跑走。没去细想奴仆举动背后的原因，金若笙仔细地在众多孩子中寻找着那熟悉的脸孔，却遗憾地发现，那个孩子并不在里面，反而发觉有一道视线紧紧地随着他。疑惑地对上那道视线，金若笙不禁打量起那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孩子。虽是小小年纪，五官中已隐隐透露出一丝俊逸，他笑的时候，卷翘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随着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嘴角边似有若无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更是天真无邪……
　　正专心打量着的金若笙突然腿上一阵吃痛，忍不住跪倒在地。扭头一看，教头手上的鞭子正要第二次打下，他赶紧抱住头。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反倒是身边传来呻吟声。小心地睁开眼一看，那教头已经丢掉了鞭子，抱着血流不止的手倒在地上哆嗦着，一个充满威严的小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谁准许你动他的。”郑允皓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金若笙，扭过头，微皱着眉头看着地下的人。
　　“少……少主饶命……”教头捂着手，痛苦地跪着，脸色越来越白，想必是失血过多。
　　眼前的一幕，刺激了金若笙敏感的神经，他忍不住抱着头蜷成一团。

　　…云……云叔……云叔就是这样流了好多血，他小小的手怎么都按住那不断涌出血的伤。血一直不停地流，他哭叫着云叔，云叔却一动不动。在梦魇般的记忆快到吞噬掉金若笙的时候，他被人大力地从地上拉起。

　　郑允皓毫不意外地看着满脸泪痕的若笙，突然给了他一个巴掌。
　　清脆地声音打破了安静，那些站立着的孩子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无动于衷，只有那个一直盯着金若笙笑的小男孩微微动了下嘴唇。

　　“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经过我的允许，包括哭。”
　　无端端挨了一巴掌，金若笙几天来积累的怨愤再也控制不住，一头往郑允皓怀里撞去。
　　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招的郑允皓一时竟没避过，被金若笙撞倒在地。
　　“你凭什么控制我。”金若笙怒视着郑允皓。就算他是被他救的，他也没资格打他，控制他的行为，从小到大，哪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都没人对他大声说过话，眼前这小孩居然当着众人打他，他怎么能不生气。
　　被这一撞撞得怒火中烧的郑允皓更是不服气。想他身为御影门的少主，居然在属下面前出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只见他噌地跳起来，抓起地上的鞭子就让金若笙挥去。金若笙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精致的小脸顿时肿了老高。
　　“这是教训你以下犯上。”郑允皓稚气的脸上怒意未消，愤愤地丢掉手中的鞭子。不同于面对其他人时的冷漠，郑允皓这才是真性情流露。到底是九岁的孩子，怎能真的做到内敛无怒。
　　不敢伸手去摸那挨鞭子的脸颊，光是想说话，扯动嘴角，都痛得金若笙倒吸凉气，他只能用想杀人的目光怒瞪着郑允皓。

　　“够了。”众多孩子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训练有素的孩子迅速让出一条道，让那个多事的人瞬间遁形。
　　“墨轩？！你怎么会在这？”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不该在的地方，郑允皓微微吃了一惊。
　　这个司墨轩在御影门中可谓地位超然，既是某人唯一的徒弟，更是郑允皓唯一的朋友，就连郑云殇都对他异常关爱。
　　只见，司墨轩笑咪咪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越过允皓，径直走到金若笙面前。
　　“很痛吗？”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碰触那红肿的伤痕。
　　金若笙疑狐地看着他的动作。那个少主那么凶狠，大人都能被他打爬下，他不害怕那个少主吗？还敢跑来关心他。他下意识地往郑允皓看去，果然，郑允皓气得脸都发白了。

　　“不用你管。”金若笙毫不客气地打掉伸到眼前来的手。不管他是真关心还是假好意，既然是那恶少主地盘上的人，就是他的敌人。
　　“把他关起来。”郑允皓下令道。瞬间就在暗处窜出一道身影，带着金若笙消失掉。

　　“你不要多管闲事。”这还是郑允皓第一次用警告的语气跟他说话。司墨轩兴致昂然地看着他。
　　“你对他未免太紧张了！”
　　“管好你自己。你要是再插手，我就把你那些宝贝虫子全给砸了。”一听郑允皓要对他可爱的虫子下手，司墨轩赶紧让步。“我才懒得管。他那么倔，想来你也没那么轻易能收服他。看你们斗来斗去不是更有意思。”
　　话一说完，司墨轩赶紧在郑允皓发飙前施展轻功溜走。

　　这里应该是地牢吧。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脚边跑过，金若笙寒毛都立了起来。被人像东西一样丢到这黑乎乎的地方来的金若笙开始有点后悔之前的行为。好歹那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小孩子，应该坏不到哪去吧。只是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才会消气放他出去。

　　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金若笙的一举一动。
　　风荇是允皓少主成年前的影子，负责少主的安全和教育。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少主会突然做出那么异常的举动，对眼前这个骄气的小少爷手下留情。身为御影门的继任者，他必须要学会的就是冷血。杀手一旦有情，就离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似乎有所察觉的金若笙抬起头，往黑暗的更深处望了望，一无所获，于是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稻草。直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视线中，他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的确是有人在监视着他。

　　风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孩，心头一震，却隐藏得很好。眼前这个小孩幸好不是身为女子，否则，势必倾城祸国。只是小小年纪，却也生得这般精致可人，可能是从小养尊处优，他的眉宇间没有允皓的早熟，也没有墨轩的戏谑，而是一种平平静静的天真。风荇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允皓从小就生活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缘地带，对于人性的自私早就看得透彻。看多了那些为了活命可以出卖金钱，亲人，甚至灵魂的人，本该让他早对人失去了信任。却不想，世间上还有人可以纯白到像一张纸一样。难道，这就是允皓带回他的理由？……如果是，他就要彻底地毁掉这个孩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在金若笙开始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哑巴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冰窖飘出来的。
　　不就是地牢！金若笙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位大叔好奇怪哦，问的问题简直就不是问题嘛，有眼睛的人看到这四周的铁栏都会知道这是监牢之地吧。金若笙环住双臂，抵抗那一阵阵没有来由的寒冷。
　　没有理会金若笙是否作答，风荇仿佛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这里是御影门，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总舵。而江湖上最近最热闹的话题不外是御影门一夜之间在天子脚下将京城首富金家一百三十二口人杀得干干净净……”
　　风荇的话不轻不重，听在金若笙的耳中却是如雷灌顶。
　　…金家一百三十二口人杀得干干净净……金家一百三十二口人杀得干干净净……金家一百三十二口人杀得干干净净……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金若笙耳边重复着。
　　满意地看到金若笙眼底那潭墨绿的碧波翻滚起腥红的血浪，原本的淡然被彻底地抹杀，现在的金若笙眼里只有无尽的仇恨，这样的人，在门中只能是构成威胁的对象，即使是少主应该也不会保他太久了。达到目的的风荇悄然无声地退出了牢房。
　　九岁的时候，金若笙死过一次。重生后的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虑的金家小少爷。从此，他的生命只为了复仇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