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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蚕: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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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没有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之后发现窦安真的有许多规矩。
都是些很琐碎的。
例如东西该怎么放,被子要怎么叠,垃圾不能在家里放过夜。
“都有点像是部队的作风了。”许思辰调侃。
“我父亲是个军人啊。”
“哦?以前没听你说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我只是个不听话的“小”女儿罢了。
***
一九八五年公车上书,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一九三五年一二九,还有,前两年前。
学生们都太蠢,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是招待见的,现在不是。
窦安喜欢看青年杂志,里面宣扬了些外国的东西,在这几年逐渐地多了起来,她尤指七八年之后。不过看看也就看看,窦安很少会去信里面的一些什么东西。它们比较花哨,但不够务实,更谈不上贴切。只是充满了热情,只是充满了热情罢了。倒也没有说它不好,只是觉得它不太适合。
但总有人会去相信它,相信它适合。这叫文化冲击,中国大规模地将新思潮引进大抵是从十九世纪开始。为什么选在那个时候?因为鸦片战争。中国对西方的印象终于走出了乾隆皇帝手里的那些西洋玩意,顿悟,他们不仅会这个还会那个,他们不仅会这个会那个,而且知道的也和我们不一样。然而在一开始,天朝上国的骄傲感还高傲地活着,魏源在序中仍是写到的“师‘夷’长技以制‘夷’”,洋务运动叫着的仍是“师‘夷’长技以自强”。随后?随后这种骄傲就在炮火中给磨灭殆尽了。
这些东西和几千年来的封建帝制是不一样的,和主导中国文化几千年前的儒家文化不一样。它们是新的,鲜活的,看上去挺好的,词挺洋气的。
自由和民主,是这块土地上以前从未有过的光景。他们学,然而学得很杂。他们学,然而从不联系实际。
只是单纯地认为它是好的,希望它是好的,渴望它能在这片土地上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如果真的都那么简单,那这事儿就不会有那么复杂。
他们也从未想过,一,它是引进的,二,它是新的。被那么几十年的失败戳瞎了眼睛的人都是看不到这个理儿的,只知道别人用着好,那我们也用,别人在我们前面,那我们就追。学倒是学得挺快的,但丢也丢得挺快的,窦安指,我们原来的东西,例如这没了过去滋味的北京城。
移栽树木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于此相反,是爱之□□,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不断革命,瞎猫去碰耗子,碰到活的了,逮不住就饿一顿,碰到死了的,欢喜得很。
你看,光学别人的吧,窦安掏了的一本洋文书里,看老大哥的改革,也竟是些failed。
这倒也不得不说是那位老同志那些年的眼光好,瞅准了一农业国家,占着城市不个办法。
嗯……可现在他们似乎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这,也不是重点,这些年上头是看着好一些了,可下头又不对了。
更不明事理的是那些学生,还是那一句话,他们精力过剩,却脑子不够。
脑子不够,所以看不清楚。他们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用什么东西换来的,他们也不知道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应该失去多少。总之,就是太天真,看得,还不太明白。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
要是只管读书,只管建设,多好,偏要操这般心思。
说到底,这个国家的出路,是由谁说了算?反正,反正不是他们。
像眼下的许思辰就挺好的,乖乖地看着书,画着图,算着数据。
已经不大像是刚认识的那个许思辰了。
窦安走过去看她画,只觉得她画得很漂亮,但又看不懂。
“我觉得你有时候蛮厉害的,怀疑你究竟有多少岁。”她说话的时候归说话,心思一点也没有从笔尺间挪开。
窦安笑了,说:“我哪里有你厉害,你画的图都好漂亮好漂亮了。”
“那也只归是画图罢了,我说的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了,你画你的图便是,可别学我。”
许思辰笑笑。
“你以后想造什么啊?”窦安问道。
“嗯?”
“问你想造什么。”
“想造桥。”
“嗯……为什么想造桥呢?”
“喜欢。”
“那你最喜欢什么桥?”
“武汉长江大桥。”
“嗯……”窦安抿抿嘴想了想,“第一个五年计划建的那个?”
“对。很漂亮的,上面通车下面通铁路的那种。”
“还有隔十几米一个站岗亭。”
许思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她尽扯些有的没的,告诉她:“那个年代,怕被特务给炸了嘛,有也很正常啊。”
窦安哼哼了两声,一副我又没说我不知道的样子。
“当时苏联专家还没有撤走,帮了很大忙的,不然这桥没可能那么早就造起来。
南京长江大桥就不一样,完全由中国自主设计建造的,可没武汉那个漂亮,我觉得。”
“不都有人可以建了么?你还想建哦?”
“以后四车道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了,需要桥梁的地方还很多,像是武汉,重庆这样的。桥梁的修缮也是。它很是精细,需要人的。”
“嗯……跑现场很辛苦的,这像是男孩子做的事。”
“所以说我不能做吗?”
窦安皱了皱眉撇了撇嘴,一脸你真不会说话的表情,一手拍在她的图纸上,“我又没说,我又没说,你倒是怪起我来了。”
许思辰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从图纸上挪开,赔笑:“别生气别生气,谁敢惹您生气了。”
“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思辰,思成。你就不一样,你思的是安,你看,你父亲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想的就不一样。”
“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
而我的父亲,才不会给我取个这种名字。他只管是去给那个女人给他生的儿子取什么星星月亮,又哪里管得上一个随随便便怀了他孩子的女人,又哪里管得上那个女人肚子里那个不想认又不得不认的孩子。
“怎么?思安不好吗?”
“不不,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现在被你给补上了,这样很好很好。”
窦安听着刨了两口碗里的饭,把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上,待口里的食物嚼完了,说:“食不语。”
许思辰无奈,心想着难得找你,你却跟我说食不语。
待到把碗都给擦干净了,挨个放好。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看许思辰没有反应,窦安补了一句:“我指把你给修好这事儿。”
“我又不是坏的,何来修好一说?”
“我以前看你就觉得你是个坏的,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窦安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很含蓄,许思辰觉得。
***
蚕又蜕皮了。
待到下一次蜕皮,就是最后一次。
然后它们会结茧,成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