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吴桑

5、莫家阿宝（五）

　　深夜，莫老大将马车停在靠近城门的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阿宝问及，他道是夜里无法出城，须得等到天放亮，开了城门才能出得去。

　　因车身狭小，两个人无法伸展安睡，不过阿宝本也睡不着，遂唤来莫老大，隔着车窗，问他严家被抄的来龙去脉。

　　原来莫主事走得急，莫老大驾车送他去严府时还未来得及用饭，他莫府常来常往的，混一顿饭吃倒不难，只是他爱喝酒吃肉，不高兴和严家的仆从挤在一处吃青菜豆腐，自个儿赶车跑到外头下馆子去了。

　　待酒足饭饱，他估摸着莫主事事情也该议得差不多了，结了账，驾车往回走，距离严府还有一条路口时，发现通往严府的路被封了。

　　莫老大心下吃惊，怕被人认出，不敢贸然上前打听，装作走错道，悄悄退到一旁，远远的看着，就瞧见严府大门前有密密麻麻的官兵把守。不一时，有官兵锁了一队囚犯出来。囚犯里面，严大人走在最前面，他被除服去冠，捆上了手，一路走，一路涕泪交流，真真是往日里有多威风，如今瞧着便有多狼狈。

　　在严大人身后，依次锁着严家几位公子及莫主事等一堆亲信手下，最后跟着的，是一群哭天喊地的严家女眷。这一队人后面，还有两个被席子卷着横着抬出来的，想来是已然断了气的，只是不知怎么死的。

　　严家众人被带走后，严府里里外外依然有官兵看守，家下仆从都未见出来，想来还被关在里面，大约是上头不准走漏风声。

　　莫老大看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明白严府此番是凶多吉少。莫主事多年来一直是严大人的亲信，此次即被捉了去，只怕也难逃一劫。

　　莫老大同阿宝说完这些话，又摇头叹息：“老爷为人谦虚谨慎，待人宽厚有礼，竟然遭此大祸。可惜，可惜！我本已金盆洗手，原要过几年平静安逸日子，在莫府终老此生，却不得不重入江湖。人生在世，终究身不由己，可叹，可叹！。”

　　夜里风寒露重，阿宝不知是吓得还是是冷的，上下两排牙齿不住地咯咯打架。

　　莫老大听见她牙齿打架，心中可怜她，劝说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多想无益。小姐既然得以逃了出来，要多想想以后如何安身立命才是。”

　　阿宝一边颤栗，一边问他：“你为什么要重入江湖，你难道以为，我是回不去了么？你说，我爹爹能平安脱身么？”

　　莫老大道：“我哪里知道？怕是不能够了。”

　　阿宝流泪，道：“咱们横竖是躲不过了，不知道大姐姐家会不会受牵连。”

　　莫老大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擦了擦，慢吞吞道：“夫人已写了书信给大小姐带去，只怕已经跑啦。”

　　阿宝说不出是安心还是难过，不再言语，在车内依偎着桑果坐了一夜。

　　阿宝的堂舅家并不难找，出了城门，往南直走就是长乐乡，到了地方，见这街狗尾巴也似的短，路边两旁的店铺一眼便能看到头，随便一家饼摊儿上买了几个烧饼,那卖烧饼的人便将朱家茶馆指给莫老大看了。

　　莫老大把马车驶到朱家茶馆门口，掀起车帘儿，待阿宝两人下了车，道：“三小姐，我走啦。”

　　在此刻的阿宝看来，他一张凶恶丑脸变得无比亲切，令人无比留恋，她慌忙去拉他的袖子：“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留下来？你走了，我爹爹怎么办，我们可怎么办？”

　　莫老大哈哈一笑，道：“当年老爷救我一命，如今我带你逃出莫家，一命换一命，两下里抵消了。我不欠你们什么，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我走了，你们自己保重吧。”言罢，扬鞭往马身上一甩，驾了马车，竟是头也不回，扬长去了。

　　阿宝眼里含着泪，呆了一呆，转眼看到桑果两眼发青，蓬头垢面，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忙忙理头发理衣裳。

　　阿宝衣裳头发理好，待要抬手叩门时，朱家茶馆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大门内走出个圆滚滚的老妇人。

　　老妇人一开门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儿站在自家门口，吓了一大跳，“哎呦”一声，道：“阿弥陀佛，这是我眼花了，还是天女下凡了？”

　　这位堂舅家的事儿，阿宝从小也略知道一些。

　　朱家堂舅是阿宝亲娘的堂兄，老家在安徽省灵璧县，最是荒凉穷困，年年发水，年年饿死人。丰年尚且吃不饱饭，灾年只有出门讨饭，或是卖儿卖女度日了。

　　却说有一年，大水又至，堂舅一家实在活不下去，便举家逃难到京城，寻访到了莫府，来投靠堂妹。

　　阿宝娘亲小小年纪时便父母双亡，因家中贫困，被兄嫂卖与莫家作奴婢，后来莫主事入京为官，她也跟了来。多少年过去，她连自家父母乃至乡音都已忘光了，哪里还能记得住堂兄这个人？但终归可怜他，送他许多体己银钱在京城安家落户。

　　堂兄一家感激不尽，常常到莫府走动，彼时他家的儿子刚一岁多，莫家也只有阿珠阿娇两个小姐，儿子却是一个也没有。

　　后来阿宝娘怀上了阿宝，去算命，说莫老爷命中无子，这回又是个小姐。这话不知怎么被堂兄夫妇得知了，心里就起了攀高枝的念头，一家子常常到莫府来请安不说，还有意无意与阿宝娘唠叨：“咱们家想得开，儿子将来若能找着好人家结亲，咱们儿子便是入赘也无不可，妹妹可有认识的好人家？”

　　初时还不好意思挑明，明示暗示，见堂妹始终不肯搭腔，便明说了：“若我们儿子能入赘莫家，咱们两家若能亲上加亲，妹妹将来没有儿子也不怕。你侄儿自会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一般，孝顺万千的。人家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妹妹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阿宝娘心里冷笑几声，将她堂嫂打发回去，自此他夫妇两个再来，便称病不大愿再见了。

　　不久，堂嫂的这番话辗转传到了莫主事耳里，莫主事大怒，大字不识的白丁，也敢来屑想他莫家的小姐，遂命人送了一笔银钱给朱家，让他以后不必再登门请安了。他夫妇也觉羞愧，无可奈何之下，便用这银钱做本钱，在京郊长乐乡开了一家茶馆，日子倒也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