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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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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的心落了回去,严徽冷汗潺潺,膝盖要往地上跪去。
“站直了。”长孙婧伸出手,在严徽的手肘上一托,“我最烦这些礼数,啰啰嗦嗦。你日后也少行大礼。”
严徽怎敢让女帝扶?他急忙站直了身子。
长孙婧走到沙盘前,低头望着这一盘细沙堆起来的江山。
“这是宫人按照一张山海图堆起来的沙盘。图也是百来年前的旧物,那些岛屿上的部国,想必变更不小。宫里与南海有关的东西,都在这一间屋里了。其余的,都被文祖皇帝那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当年,文帝下令关闭沿海诸港后,为了表示禁海的决心,还曾命人在东昇湾烧了海船百艘,万张海图也付之一炬。
据说那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船只的残骸沉在东昇湾里,堆出了一个小岛,如今已成了海湾中的一座绿洲。
“说到海船,”长孙婧扭头望向严徽,“你见过的船只想必不少。如今别国都有些什么船?”
严徽道:“琼州本地百姓出行乘坐的都是单帆小船,只能在近海通行,禁不起风浪。黑旗船倒是十分雄伟,多为三桅或四桅帆船……”
长孙婧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里面走去。严徽不明就里,跟随其后,一边继续说。
“……可偶尔也见过五桅,甚至七桅的大船。小则三层,大的甚至有五层高,配有火炮,如一座雄伟的海上堡垒……”
严徽的话在目光接触到那一面墙的玻璃瓶后,戛然而止。
屋里最深处,贴墙立着一张宽大的柜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玻璃瓶。瓶中装的不是酒,而是一只只船模!
玻璃瓶晶莹剔透,船模躺在白色细沙上,风帆高扬,定格在乘风破浪的一瞬。
“这些可都是我的私藏。”长孙婧抿嘴一笑中有着说不出的俏皮,“你今儿立了功,赏你看几眼。”
这一柜子的玻璃瓶有大有小,最大的瓶子足有一个冬瓜大,瓶中放着一艘七桅六层的巨船,朱漆描金的甲板,雄伟壮丽,精美绝伦。
而最小的瓶子不过拳头大小,里面的小船只有一枚鸡蛋大。可不论桅杆帆布,还是船舵甲板,一应俱全,毫不含糊。
“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船模。”严徽感叹,“陛下的收藏真齐全。臣以为在岛上见过的那些黑旗船就已够雄伟,没想陛下这里还有更加壮观的大船。”
长孙婧取了一个瓶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那瓶中装着一艘舰船,船身轻薄如叶,船帆上绘着大雍水军的白浪狮子纹章。这纹章如今已不常见。
“早年母亲还未过世时,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瓶船送给我玩。我当时就极喜欢。”长孙婧道,“做这瓶船容易,就是船图难找。船舶制造局里也没几张像样的图。还是有人特意从民间搜来了早年的海船图,让宫里匠人做了出来。”
严徽望着满柜子各式各样的海船,赞叹不已:“以往看着那些气派的黑旗船,心中羡慕,想不到我大雍也曾多得是雄伟的大船,远比南洋那些小国的更加气派。”
长孙婧淡淡一笑:“百年前的光辉,如今只有装在这些瓶子里了。”
严徽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的好。
贺兰敏君走进了屋,轻声问:“陛下,快晌午了,可要在这里传膳?”
女帝从情绪里脱了出来,点点头:“子瑞,你同我一道用膳吧。午膳简单,不用讲究。”
同女帝同席用膳可是隆恩,严徽忙躬身谢恩。
一排宫人不知从大殿的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流水似的在殿中铺上软席,摆上餐几。
女帝显然口味清淡,菜品多以蒸煮为主,少有炒菜。说是简单,这满满一长桌,大大小小二三十道菜,只有他们两人吃,也已经够是奢侈。
待到入座时,严徽才有心思仔细打量女帝。
今日没有大朝,长孙婧穿着一身暗紫绣卷草纹的宫衫,窄身箭袖,短衣下束着一条织金的间色裙,十分利落,显然是为了行动方便。她一头乌发高束,只戴着一顶花树金冠,配上这身衣裳,整个人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
长孙婧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像小孩子一样挑拣着,半天才吃两口。贺兰敏君倒是颇有耐心,在一旁为女帝布菜,不住劝她多进些。
陛下也嫌弃这些菜太清淡了呢。严徽暗暗道。
“京中的菜可还吃得惯?”长孙婧忽而问。
“臣吃得惯。”严徽忙道,“臣在惠州求学时,钟太傅老人家就是京中口味,书院里的厨子都是北方人。逢年过节,书院里都要包饺子。钟老先生还常抱怨南方的羊肉没膻味,吃着不带劲儿。”
长孙婧噗哧笑起来:“钟老先生还和过去一样,会拿鞭子抽那些背不出书的学生?我小时候在太学院里,常见皇兄们的伴读被老先生抽得满院子跑呢。”
“先生年事已高,已不敢劳烦他老人家。书院里有执事替老先生执鞭。每位执鞭先生的手法还不一样,学生们私下给他们起了外号儿。最出名的一位先生叫‘杨三鞭’,他只抽学生三下,一下打背,一下打臀,一下打腿儿。挨了鞭子后,躺也躺不得,坐也坐不下,连走路都疼。学生们最怕他。”
长孙婧乐不可□□你吃过鞭子不?”
严徽有些得意:“小臣不才,唯老实听话,肯刻苦背书。就是有一次和同窗下海摸珠,同窗呛了水,险些出事。我们这一伙儿学生都被罚洒扫一个月,还得去喂猪。”
长孙婧哈哈大笑起来。
严徽抬头就看到女帝光洁饱满的额头。
长孙婧眼睛眯着,浓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像是蝴蝶扇动着的翅膀,也挠得严徽心里一阵痒痒的。
她用的是雨后香,清淡里带着点甜。脸上脂粉施得很薄,双颊浮着自然的红晕,因为正在用膳,嘴唇上的胭脂落了些,却让人看着想吻上去,帮她添些颜色。
这样的姿色,即使没有崇高尊贵的身份,也是颇为醒目出众的。
长孙婧迎着男子热烈的目光,又问:“摸珠又是什么?”
“就是下海摸珠蚌。”严徽定了定神,道,“陛下知道的,南海产珠和珊瑚。惠州那边海里的珠蚌虽不如琼州的好,但是产的白珠磨出来的粉最细腻。我们海边的孩子喜欢比赛摸珠蚌,又可以拿珍珠换些零钱。不过好蚌都在深海里,只有受过训练的采珠人才潜得下去。”
长孙婧满脸好奇,一双秀目注视着严徽,专注地听着。
严徽的心砰砰跳着,继续说下去:“海珠分白金二色。白珠不如金珠贵重,个头也较小,珠蚌长在浅海里。普通的白珠蚌,一个蚌里有四五颗珠,多则甚至有十多颗的。我们平日里挖的就是这种蚌。只产单珠的蚌较为稀有,在较深的海里,不易寻到。而金珠蚌更罕见,只生在琼州岛以南的海里的悬崖上,离水面足有五六丈深。采珠人没跟着师父训练个两三年,轻易不得下水。”
“竟然这么艰难,难怪‘一珠三金’。”长孙婧摩挲着手腕金镯上一颗指盖大的淡金南珠,若有所思。
“不仅于此呢,陛下。”严徽道,“深海之中,凡是有珠蚌之处,都有鲛鱼出没。老人们都说,金珠是海宝,那些鲛鱼则是守珠的神兽。采珠人遇上鲛鱼,若是没有及时逃脱,轻则被咬得皮开肉绽,断臂断腿,重责丧命海底……”
长孙婧微微瞪大了眼:“鲛鱼可是那种满嘴利齿的海兽?我早年听人提起过。”
“正是。”严徽压低了声音,“鲛鱼行踪诡异,最喜欢藏在悬崖的洞穴或是珊瑚丛后,等到采珠人游近,猛地一下窜出来——”
严徽嗓音骤然提高,长孙婧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牙筷跌落在地上。
“陛下。”贺兰敏君唤了一声,又朝严徽递去埋怨的一瞥。
“是臣唐突了!”严徽放下筷子就要请罪。
“都说了我不喜欢身边的人礼数啰嗦。”长孙婧却是抚着胸口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采珠人下海都冒着性命危险?这活儿风险这么大,怎么不换点别的做?”
严徽苦笑道:“海边山多地少,又时有飓风骚扰。百姓在近海打渔也不过只能糊口。采珠虽然风险大,可也是一门营生。只是产珠的海域都被当地望族豪强掌控,采珠人所采的珠子,大半都要交上去……”
“当地官府竟也不管?”长孙婧再笑不出来。
严徽道:“这都是规矩。海边常有为了抢夺产珠地的械斗,都靠那些豪强的部曲去打斗。采珠人没法下海单干,只得依附豪强之家。”
长孙婧默然不语。
地少人多,又不能和海外通商,近海打点鱼,又能养活多少人口?若不背井离乡,也就只有向残酷的环境低头。
“是臣的不是。”严徽低声赔罪,“臣本想说点有趣的事,让陛下听着开心,没想说着岔开了,反而引起了陛下的忧愁。还请陛下降罪。”
长孙婧淡笑着摆了摆手:“你说的都极有趣,以前从来没有人说给我听过。南边几个郡的官员报上来的,从来都是挑拣过的好消息,和他们贡上来的果子一样漂亮。能得一人和我说说真话,才是难得。”
严徽恭敬地低着头。
午饭后,长孙婧直接在东侧殿午歇。女帝并没有白日宣淫的嗜好,很自然地请严徽退下了。
严徽行过礼,后退出去。
“子瑞,”长孙婧忽然将人唤住,“我看过你写的文章,的确颇有真知灼见。如此人才,却是进了这后宫……”
她感慨一笑:“你今日翻译有功,我给你一个恩典,以后允许你去墨阁看书。你觉得如何?”
墨阁乃是历朝历代太书院要部,进出的都是出类拔萃的文人士子,天下读书人哪个不以登墨阁而为荣耀象征。
严徽虽然熟读诗书,文采出众,可是若要轮到进墨阁,自认还是差了一截。如今女帝轻松一句话,许了他一个天大的恩典。
严徽立刻跪倒,顿首谢恩,话语急促,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长孙婧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由宫人们簇拥着,朝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