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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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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朵醒来时,连湛正坐在她对面。太阳都偏西了,仿佛已经下午两三点光景。除了加湿器喷白雾轻不可闻的“嘶嘶”声,屋里十分静默。
他仿佛有些憔悴,下巴起了胡茬,眼下微青,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戚朵,你不相信我了。”连湛淡淡说。
戚朵抬手揉揉太阳穴,手指和头脑都麻麻的,似乎难以运转。
“你进入遗落梦境了吧?从昨晚开始?我尝试了很多方法,都被你拒之门外。”他说。
戚朵闭了闭眼,起身坐起来,笑笑道:“你说过,那是潜意识,我无法控制。而你呢,是不是有什么能控制的事,却故意瞒着我?”
连湛未答,看了她一会道:“你梦到什么?”
“梦到林雁瞳拿把刀插在我胸口,说假如不是我,她不用死那么早。你知道我的梦都是有真实依据的。”
连湛蹙眉:“这个是你的幻想。她的死和你毫无关系。”
“所以是我病得更深了。对不对,连医生。”
“戚朵你要冷静……”
“我没办法冷静!”戚朵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一切,对吗?”她眼泪冒出来,狠力按捺回去:“我在那个柜子里做梦,已经做了七年。我现在甚至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好,而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成了现在的我,为什么我要游离在正常的生活之外,为什么面对你们我会觉得自卑……”
连湛看住她缓缓道:“我明白。”
戚朵抬高下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眼泪倒回去,但它们还是奔流出来。
“我正在选择一种最合适你的疗程,在告诉你真相的同时,去你心病。假如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立刻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下来的心理状态我无法控制。”连湛说。
“最坏会怎样?”
“最坏是我失去你。戚朵,你的主人格可能会永远消失,让那个能够承受现实的变异人格来主宰躯体。”连湛看着她:“我无法接受这事发生,所以不能不慎重。”
戚朵起床站起来,对着他道:“是,我不相信你了。你也不相信我。”
春天来了。连湛对真相和婚礼都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知道,前者他无法给予,后者戚朵不再愿意。
天气越来越暖和,轻风和畅,万花盛开,像一场盛事。公寓楼下光秃秃的树原来是樱花,仿佛一夜之间就开得如粉似霞。
戚朵站在窗边,边剥荷兰豆边看着那花。她现在经常回自己租住的小区,偶尔才过来。他们的关系……似乎淡了,也许,已经没有未来。
她是否在眷恋余温。戚朵牵牵嘴唇,自嘲一笑。
今天周四,她休息连湛上班。戚朵仰脸看看时钟,才早晨九点半。正想着他回来晚餐做什么,手机响了。
“我有个很重要的朋友今天结婚,要带家属,你中午能不能过来?”那边连湛说。
“什么朋友?”戚朵看着窗外,人间四月天,阳光极好,空气里似乎全是花香。
“医院的同事,很友好的。你来吗?”
“好吧。”天气这样好,简直勾引得人不得不去啊。
地方很怪,选在森林植物公园,自然就很远,在郊外。
不是高峰期,出租车司机胆敢穿越中轴线而行,在城市中央,戚朵看见鹤城广场上“飞鹤在天”的雕塑已经倒下,整个广场夷为一片沙土。她仿佛看到,一座新的长乐公主塑像女神般拔地而起,树立在鹤城中央,俯瞰整座城市。
林雁瞳,不,朱霞。戚朵喃喃。
她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春天阳光炽烈,简直像大桶的金箔倒将下来,明媚得不像真实世界。用手机付过出租车钱,她走进植物园大门,先叹了一声。大路两边都种满了高大的樱花,盛放得如云如梦。
戚朵一路走一路仰脸看着,那花枝织就的穹顶,她认出来,是叫做“八重红枝垂”的名品。和一般樱花不同,她们所有枝子都柳树一样是斜垂下来的,像一株株大型喷泉,喷着粉白的花瓣。
阳光细细碎碎和花瓣一起飘在脸上、足边。远远的,传来音乐声,她沉沉的心也被感染了,和脚步一起雀跃起来,朝音乐快步走去。
出了樱花大道,前面现出一大片碧绿草坪。草坪上整齐放置着长桌、白色椅子、圆顶花厅,都空着,仿佛等待人们来观礼。草坪东边,矗立着一座很大的、外观是风车屋的建筑。音乐、人声就从那里面传来。
戚朵迟疑着走进去,刚推开门便有许多熟人的面孔迎过来,有第一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她殡仪馆的同事。还有白馆长,乐呵呵地笑着。
王莉丽当然穿得花里胡哨,像一棵生满杂花的树,太子白良栋和财务赵霞对她嘻嘻笑,离她最近的女同事上前挽住她笑道:“谢谢你请我来观礼啊,自从进了殡葬这一行,我第一次参加婚礼!”
戚朵只得笑着点点头,“嗯啊”了两声,有点模模糊糊的,再往里面走。这大房子上方的窗户镶嵌着彩色玻璃,映的到处五彩缤纷,混杂着人声笑声乐声,心跳声越来越重,令她觉得不真实。
好像有人叫了一声“连湛”,一身黑色礼服的那人立刻快速又稳健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冲她微微一笑。
戚朵愣住,他已经来在跟前,问:“来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戚朵茫茫然答,连湛吸一口气便单膝跪下了。戚朵惊得退步都忘了退,伸出两只空空的手。
连湛抬起脸道:“戚朵,你愿意嫁给我吗?”
笑语声,尖叫声,鼓掌声,彩纸,玫瑰花瓣,一齐抛向尖尖的房顶然后朝他们的头颅洒下,落满双肩。戚朵完全怔在原地,由他把戒指给自己戴上。
“不说话就是愿意。”连湛笑着说。
戚朵抬起手看看戒指,又摸摸脸颊,指尖湿冷而脸面滚烫,她轻轻咳了一声,慢慢道:“怎么在这儿……”
“风车屋啊?我们都不是基督徒,教堂不收的。我想,你是疯子我是车,挺好,疯动车才能动。”连湛挺严肃地说。
医院同事全笑了。
戚朵嘴唇有点干,咧了咧算笑:“你在胡说什么……”
连湛闷了一瞬轻道:“……其实我也有点紧张……没干过这种事。”
戚朵抬起脸,才发现周围又涌来很多人,离她最近的,有戚教授,他眼睛全红了,泪水从眼角渗出来,慢慢鼓着掌;还有连湛的父亲,勉强微笑着,很无语的样子,不自在地左右看看旁人;还有个穿白色套装气质高雅的女人,捂着嘴笑得喘不上气,正是连湛的母亲吴邦媛。
她再低下头,连湛还单膝跪地看着她。
“……我愿意。你快起来吧。”
婚纱跟妆都准备好了,婚纱是Zuhair Murad高定的仙女裙,长长拖尾上碎水晶繁星闪耀。妆很简单,很合戚朵原本的意思,同事帮着扫扫眉毛涂红嘴唇就算数,再戴个新鲜花环。打扮好放下面纱,她往镜子里一照,像精灵或者仙子。
婚礼也很简单,连湛的导师特意从美国飞来作证婚人,老头激动地说了一长串祝福词,抱住新娘长达三分钟之久。然后新人给两方父母鞠躬,在草坪上吃自助餐,大家一起聊天、跳舞。
一到下午,医院的同事先要赶回去接班,殡仪馆的同事也就断断续续走了,连湛的父母仪式结束就已经离开。戚朵穿着那件美丽闪烁的薄裙,笑得脸颊喷红,送完大家回来,只见戚教授还坐在椅子上,仰脸晒着太阳。
爸爸。戚朵走过去,启口道:“戚教授。”
“哦?”戚教授好像忽然惊醒一样,直起身。他怎么头发全白了,戚朵想。
“客人都走了?那我也回学校去。”戚教授慢慢站起来。
“哦,好的。”戚朵答。又道:“学问做不完的,您注意身体。”
戚教授微笑,伸手将连湛与女儿的手搭在一起:“你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了。祝福你们。……我还在等好消息。”
连湛点头,戚朵看向别处,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好消息,是戚朵的痊愈。
回到家,戚朵站在盥洗台前洗脸,水哗哗的,她笑道:“不打腻子,脸就是好洗。我真怕那种浓妆。”
连湛双手抱胸靠在玻璃门上:“我听一个同事说,新婚之夜,他的太太卸了妆,吓得他一个趔趄。原来太太长这样啊!一向浓妆,卸了妆简直不认识。”
戚朵噗嗤笑出声来:“你竟然也说八卦。好无聊啊,我早就听过了,这根本就是个老笑话。”
“那你还笑。”
“我只是笑你。”
“今天大家都笑我。”
戚朵的动作慢慢停了,关掉水。“今天,像做梦一样。是一个最美好、最真实,最明亮的梦。”
不知什么时候,连湛站到了她的身旁。
戚朵看着镜子里的他:“是不是因为今晚,我会做一个最凄惨、最虚幻,最黑暗的梦?”
镜中的连湛沉重地点点头,迟疑地,甚至有些许不自信地指向自己的眉心:“你看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