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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   决心这种事就是用来推翻的。
      这天很累,戚朵一连主持了五场葬礼才到下班时间。赶到医院,太阳已变作一只彤红的皮球,在长街尽头逐渐下沉。
      连湛从台阶上走下,就看见戚朵站在混沌的黄昏里。几个刚下班的小护士穿红着绿地从她身边走过,都偷眼打量她,又纷纷看向连湛,然后遮遮掩掩窃窃私语起来。
      戚朵的白皙小脸安静冷淡,上身一件白短袖,下身一条灰蓝色中裙,裙摆软软地在风里拍打她的膝盖。和那些苹果一样鲜润饱满的女孩比,她整个人温度低了好几度。
      戚朵看见他就快步走过来:“连医生,打扰了。能耽误您五分钟时间吗?”她的神情很淡定,但脸慢慢红了。
      想必想起了那句“我们本来就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必要”。
      连湛站住:“你好。”
      戚朵把一只手机递将过来,半旧的有些模糊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夏江夕,你认识吧?她来找你看过病,是吗?”
      连湛扫了一眼照片,又看向戚朵。她微仰着脸,瞳仁漆黑、清澈而恳切:“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情况?我知道这可能不符合规定。但是她已经去世了,所以……”
      “不行。”连湛打断道,“心理医生绝不能泄露患者的信息,即使她已经去世。——你知道的。”他补上一句。
      “那她的确是你的病人。”戚朵马上说。
      连湛微蹙眉头。没说话。
      戚朵吸口气,进一步道:“夏江夕自杀了。准确的说,是被人胁迫自杀。”
      连湛毫不动容,只是看了她一会,手插/入裤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孩子,调查刑事犯罪?很危险,而且你也没有权利这样做。有疑点,请报警。”他抬脚往停车场走,“我送你回家。”
      戚朵有些急,站到他面前拦住他:“我一定要知道她的情况!”犹豫了一下,又低道:“拜托了。”
      连湛站住,那张小脸写满执拗,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又逐渐腾起红晕。
      戚格物的女儿。可惜了。他用职业的语调清楚地说:“戚小姐,我认为这并不是你当前该做的。当前你的重中之重,是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建议你相信医生,用一到两年时间来认真就诊,早日痊愈。逃避、拖延,只会加重状况。我还建议你,选择我来做你的医生。”
      心理医生极少会遇见有“反诊治”能力的心理病患,这说明患者有极强的自我稳定系统,一旦变态,就会自发生成更多变态来维持变态。连湛很想迎接这个挑战,也自信能够迎接这个挑战。
      戚朵垂下眼,半晌没吭声。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要知道江夕寻求心理治疗的原因,只有接近连湛。
      连湛静静看着她。
      “你真的能替我隐瞒一切情况?对戚教授。”她终于说。
      连湛扬了扬眉。他不太习惯有些父母子女之间这种过于强烈的关系。人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他点点头:“当然。”
      戚朵直觉他说的是真话。然后她冷冷地、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那我就请你做我的心理医生。不过,我说的,你可别害怕。”
      连湛考虑她可能有恐怖幻想。医生要是害怕这个,还怎么做医生?
      “到我治疗室来。”他简单地说。

      走廊上的白炽灯在连湛头顶一盏一盏亮起,他的背影高而冷峻,虽然离得不远,却莫名会让人有种很遥远的感觉。
      戚朵随他走着,下班后的心理治疗科,空旷而寂静。这景象和她早晨梦里的何其相似。
      连湛打开门:“请进。”
      戚朵先走进去。连湛在她身后按亮开关,一室明亮一览无余。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所有东西都已被整理地井井有条。沙盘等仪器像在等阅兵;资料柜的资料按日期排列,没有一天错的;散置的处方笺被理成豆腐块;白大褂像熨过,然后也叠成豆腐块,而不是挂着——准确的说,一切都是豆腐块,不是方形就是长方形,一丝不苟,棱角分明。
      只有用于让患者放松的灰色沙发是柔软的,戚朵走过去坐在上面。
      “我能通灵。”一坐下,她就弯着嘴角用一种跳跃的故作俏皮的声音说。
      连湛正解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手微微顿了一下。他走到饮水台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戚朵,温和而认真道:“你用戏谑的口吻说‘通灵’,恰恰说明你内心认为自己讲的是实话。那么,说说你是怎样通灵的吧。”
      戚朵微微抬起下巴:“比如今天早晨,我就看见夏江夕进了这间房子。我现在可以肯定她生前曾向你求助过。”
      “那你是通过幻觉?更可能是梦境,来——通灵?”连湛问。
      戚朵微急:“你究竟有没有过这个病人?”
      连湛微微点了点头,眼睛澄清而深幽。
      戚朵略放松下来:“准确地说,是她把梦境遗留给了我。江夕想告诉我她的故事,她的死因。”
      连湛面平如水,看不出在想什么。
      戚朵不由有些想说服他:“我曾经根据其他逝者给我的梦,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还匿名帮警察破过案。这些梦都是真的。”
      连湛思索片刻,然后认真问道:“那你愿意让我加入你的梦境吗?”
      戚朵怔住。半晌方道:“你相信我?你是医生,会信这种事?”
      连湛修长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自然科学在大千世界面前,只是一个婴儿。我们不能随意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斥之为迷信、伪科学。”
      “可我想那些梦境不会接纳你。”戚朵迟疑。
      连湛静静望到她的眼睛里:“只要催眠。信托的、完全交付的催眠,就可以让我和你一起进入你的梦。”
      他不由想起上次在车里,他得到戚教授的同意,在戚朵完全无知的情况下“秒催”了她。在催眠过程中,他问了她很多问题,但一旦到关键处,她就闭口不言,或反复说“柜子,打开柜子”,然后在梦中急得流泪。
      他当时就明白,这是个自我认知系统非常完善、智商较高的病患,除非本人全心认可的催眠状态,医生即使从潜意识中也很难获取需要的信息,更难以纠正改变什么。
      “真的可以?”戚朵微微睁大洁净微凉的眼睛,怀疑地看着他。这让连湛不由回想起那晚在车里,从这双眼睛里流出泪水。当时他用纸巾替她抹去,泪滴浸透纸巾沾在他的指尖,也是洁净微凉的。
      连湛端起玻璃杯喝口水,轻松道:“我们试试看。”

      连湛站起身,让戚朵躺在治疗室中央的浅灰色长沙发上。戚朵脱下凉鞋,并拢双腿直直躺下,略微有些紧张。
      她恍惚想起以前和戚教授关系还好的时候,由戚教授给她催眠过。那时候她也管父亲叫“戚教授”,但不同于现在的冷淡客套,而是撒娇的,带着崇拜的意味……
      轻微的“啪”得一声,白炽灯灭了,一盏光源幽暗的台灯代替了它。天花板瞬时蒙昧起来。夜色染上低低的窗,风吹过树木,影子静静婆娑。
      戚朵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
      她的灰蓝色裙摆半垂落在沙发边上,光裸的小腿笔直地并着,一双脚也光着,白皙莹润。连湛移开眼,扭头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毯盖在她腿上,然后温和道:“尽量放轻松。”
      戚朵躺好道:“我配合你。适当时,你能告诉我江夕为什么找你吗?我知道像你这样水平的治疗师,完全可以重叠、模糊甚至抹去病人的部分记忆。等我做完我该做的,我就把她的事情‘还给’你。”
      连湛不置可否,轻柔道:“你看看我的腕表。几点钟?从这刻起,时间停住了。只有我和这盏灯陪着你。灯光逐渐变暗……闭上眼睛,你现在,从头发到脚趾,都放松了。”
      戚朵只得闭上眼睛。她今天也着实累了,连湛磁性的声音像一幅丝绒,轻轻地覆盖了她。
      “你头顶亮起一只萤火虫。一只暖暖的,微红的萤火虫。它进入了你的头顶……在你全身缓缓地,缓缓地游弋……你睡着了……这时,你处在一个适当的环境里……海边,草原,或者儿时玩耍的场地……”
      适当的环境?那当然是——那个柜子。
      戚朵睁开眼。
      里面很暗,没有一丝光,她有些着急地去推柜门,却推在一个人胸膛上。
      戚朵一惊,却听见一个温和磁性的男声立即道:“是我,连湛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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