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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且顾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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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烟花,冉冉升空,妖红的艳彩,于半空中凝聚不散,就算千里也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此为结魄,白日如火之盛放,夺目辉煌,夜则灿灿白光若雪,能在空中维持一天一夜的形态,万众瞩目,莫不惊诧相告,争相传诵,凡是星罗中人,更无一不知结魄含义.
结魄所处,是与主人最最着紧的人事相关.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能接收到结魄的消息,而星罗主,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可比任何人更快知道结魄所代表的是什么.
八月七日,下午.
江河奔腾,铁索桥悬江而挂,尖叫声中,孩子自铁索上堕落翻飞如蝶――
青衣一振,掠过那小小的恐慌的身影,一伸一卷,孩子便飞上空,如有自己意志般稳稳落入亲人怀中,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齐齐向下望去.
却见青影闪动,于江河上如临平地,明明看上去是缓步而行,优雅悠然,可是,眨眼间已横越江面,直上对岸没入花海中.
花海锦簇,团团溢香流艳,青色隐没鲜妍中,本已快消失.
却在一抬头间,心底悸动,极目于千里之外那云空也遮蔽不住的奇异惹眼光焰.
那个是――
结魄?!
只为寻找天下而发出的结魄?
身子大震,竟几乎站不稳了.
今夕何夕?得见梦牵魂萦,可是天可怜见?
青影如电,不留痕迹,只四下晃动的花簇,独生惆怅,倾世花开,却留不得来人一顾.
八月七日夜.
雨雪纷飞的天香教总部,飘零崖.
雪如雨,点点行行,灯火辉煌中被染上晕黄的光泽,远远地一声鹰唳,先闻其声而后见其影,只不过是相隔眨眼功夫,夜空中,一点俯冲,迅捷无伦又奇准地扑入一人怀里.
灯火通明处,白影飘渺.
人,弱不胜衣,伫立如风中碎雪,不着尘埃,又随时欲乘风而飞的飘逸清淡,空灵如梦.
纤纤素手拈住夜来讯息.
抿唇.
“龙天下,终于出现了啊.”
想到那个人等会有的表情,不由得轻轻一笑,连那笑声也是带着三分叫人怯怜的温软.
凤四倔强地说,会出动全力去找那个人,只为了她的离奇失踪,说,一定会叫她解释清楚,要她赔偿他的精神损失,他的目的,仅此而已.
呵呵,被众人宠爱纵容到无法无天,脾气又超级差劲的凤四,竟然有为了一个人的失踪而生了一场病,卧床历时三个月,附带叫人好笑又不敢明目张胆笑出来的后遗症,就是,他会无缘无故地发呆,看着自己的手出神,常常即使是拿着什么东西,也会研究个大半天,忽视了别人的反应.
那种样子,罕见的发怔入神,其实,还满可爱的.但没人当面这样对他说,又不是嫌太闲了没事做要当凤四的出气包.
啊,还有,他有一个有趣新奇的发现,只要提到那个名字,凤四便会如预料中跳脚,冷峻尽失,光会一个径地埋怨那个人如何千般地不好匹配不上龙二.
真的好好玩呢.
龙天下,好本事啊,二年了,她终于是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又有精彩的好戏看了?
唔,冰国,离这里也只不过是七天的路程――
若有所思地扬开一抹笑,饶有趣味地,生活真的是太无聊了,难得有热闹好看,错过的人才是笨蛋,也罢,多年没出外见识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了,趁此机会,――出关,入世.
纠缠红尘万丈.许能遇上快要忘记的旧人呢!
八月八日,晴.
冰国之王大婚之日.万众同乐,举国欢腾.
冰国皇宫,至为叫人叹为观止的是,两翼如凤凰展翅,跃跃欲飞,仿若随时可以腾空而起.
设宴款待贵宾的地方是香雪殿,若有若无的清香缭绕于鼻间,如初雪新清鲜澄,有香气的雪,该是何等的绮旎出尘,光是想像,已为之神往.四下是落地明窗,盛宴之时全无阻遮,可看到外面热闹情景,而外口的人若有胆子睢上一瞧,也能得见贵宾风采.
能踏进香雪殿的,没一个不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十三外国家的特使,加上新后的尊长,冰国的最高权力层,其夺人气势半点不逊色于雪香.
衣融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但,一干晚辈都在下殿,包括衣融,自然我也在内.
其实,不是不可以进去,况的身份,是越国太子的至交好友,他要随侧是毫无问题的,带上我更是举手之劳,问题在于我不想直接面对音觞.一进去,瞎子才会认不出我是谁,音音,怎么可能光是一头白发便当我是容貌相似而非天下?
随口问了况名这二年来龙家近况.
身为星罗人,消息当是灵通之极,又是自家人,问上他才是真正问对人.
于是我知道了雍允设立了慈善基金会,以天下之名普渡众生,这倒是不错,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化思念为动力,广结人缘,积德行善,他亲眼见到我离奇消失,这样将希望寄托于上天,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吧?
想要笑,却形不成一个成功的笑容.
雍,我明白他的苦心.
我为天下(龙天下),天下(天下人)为我.
他想要为一个人而将影响力扩展到全天下,希望有朝一日我回来,无论是否记得他们,都能平安,得到天下的庇护.果然,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龙家人啊!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只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在我的记忆中,只是几天,可是,二年了啊,又是二年过去了,从前的沉睡五年,至少还有个身体让他们安心,这一次,却让雍亲眼见到我在他面前活生生消逝――
他那个时候,是以什么样的的心情看着我渐渐透明消失于空气中的?
他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两年来,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伤痛?
好想好想马上见到他.
你有变瘦了吗?如果还是依然潇洒顶着一张长不大的脸,我才不开心呢.明明,相识了将近十年(以他的时间来计算),我是一点也没变,五年,二年,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可是,他不一样,竟也可以保养得青春永驻,岂不是太无天理了?(哥哥不一样,他是不会老的,他又不是人类,至少,体内流的不是血.)再过十年的话,龙儿岂不是要叫他一声弟弟?
打个战,才不可以这样呢,单单龙音觞的巨大改变已让我有失落感了,想想,才刚开始来这个世界时,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粉嫩可爱的孩子,一下子五年后,他与我差不多身高,气势更是惊人,再跳过二年,十五岁的少年,我都得仰望他了.
拍戏也没这样快吧?
昨天的惊鸿一瞥,我无法不介意.
死小鬼,居然比我高多了壮多了,那个依偎在我身上软软撒娇的孩子,那个叫人无法不怜爱的小可爱,居然已有成年人的风度气势,不怒自威,难以接受,龙儿也长得太快了吧?我都不能当他是抱枕了.
如果说出我和他的名份,保证没人相信.
名份,――名份?
我,是雍的妻子?是龙儿的继母?
终于迟钝地消化了那个确凿事实,恢复记忆至今,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的另一个身份.
龙――天下!
挥开心头的异样感觉,不理,见了面再和他们算帐,我是为找一个最佳女主角才来的,可不是毛遂自荐啊,还没征求过本人的意见,便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轻易哄我上当,真是太可恶了.当龙儿的姐姐还差不多,一下子成了长辈,继母级的,天呐,我已荣膺黄脸婆阶段了吗?我生得出龙音觞那样大的儿子吗?事关女人的尊严,非计较不可.
只要想一下龙儿那小子乖巧地叫我一声“妈妈”的画面――
那是绝对是恶梦!
我是这儿的主宰,但,决计不是伟大的妈妈级人物,没有神爱世人的母性光辉.
“龙音觞小小年纪,便位极人臣,有很多人都怀疑他是靠容貌取得天子宠信,纵有成绩也是侥幸而来,许是人家放水,又或是他的家世所仗,各种传言从来不停止.然,就我所知,连当今天子也要让他五分,不是宠爱,而是深知他的实力才做出的明智决定.”况说起龙家的事,如数家珍,毕竟,那可是自家主子的事啊,不伸长耳朵打听多留个心眼怎成?
这两年来,龙家的威望不比从前,龙雍允在凌州露的一手至今仍是让人津津乐道,当然,当今有哪一个能闲闲与凤四爷力拼千招而仍神定气闲不露疲态的?一战足惊动武林,何况小龙力敌数人收煞霸气,虎父无犬子(话说当年人家打探到京城只得一家姓龙,代代单传,都跌落一地下巴,不会吧,那两个人,居然是父子?到底龙雍允是多少岁生下龙音觞的?持续好奇中)还是当朝得志的少年钦差,当偶像的条件是十足符合了,又怎么红不起来呢?
虽说龙家当家的行踪不定,但,那一战余威犹在,而龙少爷,在接下来的改朝换代中继续大红大紫,官运亨通,除了不知情的外人还会猜度他是靠关系才爬上高位之外,皇城之中,哪个不晓得,容国候虽是金玉其外,但绝对与败絮其中拉不上一丁点的关系.将他当为绣花枕头的才是大大的走了眼押错宝.
“他今年被封为容国候,外人只知他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但在皇宫,他有另一个称号.”
“冰罗刹.”
罗刹,能力极强,行事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凡不蒙他喜悦的,必得遭殃.
前面加上冰字,是为形容,少年的冰玉样神情,面笼严霜,眼含雪色,对付敌人是如寒冬风雪冻死人不偿命,纵是皇亲国戚,犯到他的禁讳的也会送上叫人痛哭流涕的刻骨铭心惩罚,包管你一生一世不敢再行差踏错虎口拨牙与魔共舞.
罗刹极丽极冷,是致命的蛊惑,为他迷惑的人,明知危险仍亲近他的人,心甘情愿地沉陷,因为他的目中无人,容不下任何牵绊的绝情,叫人兴起征服欲,想要在那双冷冷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但,那偶尔闪现的脆弱迷乱才是最最致命的一击.
寂寞如雪的眸,深浓得叫人心碎.
想要抹去他眉间的悒色,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以博一笑.
冰罗刹,我轻轻念着这个名,恍惚间出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闭上眼,是一个在冰山上飞舞的少年,火焰自他身上迸发,他是来自魔界的存在,妖异的耀眼,勾魂夺魄,所向披糜.
冰上罗刹,龙腾于空.
不,音音,龙儿才不是人性本恶的演绎者.
“再免费奉送一个消息.”他若有所思地留意她的反应,“这两年,不单是龙家人在找你,从云帮,天香教也然.从云帮与龙头有来往,双方主事者又是莫逆之交,会出手协助是意料之中,而天香教,则是在西北部雄霸一方,教主与凤四素有来往,当是为了他才发下天香令加入寻人行动.听说凤四爷甚至因为某人而重病一场呢”
凤四啊,我微微促眉,仍是那种讨厌的感觉,那张脸,是久远的忘记了的记忆,那个梅花烙,更代表了从前,可是,我记不起来龙去脉,只知道,讨厌.在我落笔的时候,一定是下意识地,将从前的连自己也忘记了的片断赋予某个人身上,可是,凤四不是那个人.
更不是替身.
“况,你的武功比龙儿如何?”换个安全的问题.
况名认真地想,答:“龙少爷尽得真传,二年来未曾败过,况名至多能支撑百招.”他可不是专业武林人士,刺探消息传递情报不需要太高的身手,也志不在此,自保便足够了.
而龙音觞,得大龙头亲授,二年前已是一战成名,二年之后进境非比寻常,能撑上百招,可也是虽败犹荣呢.
不是对手啊.
我侧头,打量着华宴上男男女女,如此场面之前,大打出手可算不上好看,也得顾及主人面子,就算有办法令得龙儿出手,――这个不难,最不济由我亲自出面,总能激他下场,可是,不是我藏身的本意,结果会是他大出风头,还是树敌立威?我承认,自己从来便不是聪明过人的人,冰雪聪明与我是拉不上关系的,要我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还真是难题呢.
眼光在内里溜了一转,风华绝代的少年身后,是那个少女.
“况,龙儿身后的那一位,是什么人?”
不愧是星罗成员,只一瞟,便有了答案.
“龙太爷去年领养的孙女,但,不是孤儿,而是从武林世家拐到的上官姐妹,一对孪生姐妹,比龙少爷年长一岁,活泼的是上官晴,骄纵任性,然直率明朗,心口如一,而沉静的是上官雨,心思难测.据说本来是为了给少爷找个伴,结果人家并不领情,只不过龙家对上官有恩,她们再不受小龙欢迎也会住到成年为止.”况名瞄一眼,微笑,“我看,上官晴也并不喜欢龙少爷,因为,他不给人家好脸色,又比女孩子还更倾国倾城,小女孩只有嫉妒与不满,又哪来的惺惺相惜一往情深的?太爷是打错了主意的了.”
上官睛,是吗?她对龙儿会有免疫力?
我好奇地多看她一眼.
又来了.
胸口莫名地煽动,有两道叫自己无法忽视的眼光轻轻掠过――
少年不动声色地微侧身,寻找那烫人的热度的来源.
外面.
宴席.
交头接耳的人潮,缤纷夺目的服饰,层层叠叠,没有,没有那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影――
且慢――
白色的头发――
不,不全然是白色,乍看是纯白如雪,再看下去却有银光闪闪,是银白色的发,一闪而过,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心头有模糊的概念.
白色的发啊,好像有个印象,在哪里见到过呢?那样的发色,是极其罕见的,必不或忘,那么,为什么,会对它有异样的感应呢?
是了,上一次,是在昨天,大街,也仿佛一瞥如雪发丝.
同样的震荡,同样的白色入眼,这,代表什么?
心头一凛.
霍然长身而起,少年微微欠身,失陪一下了,冰王陛下.
不能再次错失失之交臂.
就算是误会,也想看看能让自己有感觉的人,是什么人.
糟糕!
他追来了.
好敏锐好快的洞察力,果断力也好厉害.
少女亦是直觉反应.低叫,“况,帮我挡住他.”一把拉起还有悠哉闲哉观赏的衣融,迅速混入人群中.不辨方向,溜之大吉.
哪还有心情去计算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教训?都火烧眉头了,且顾眼下吧,有什么事,等雍来了,再算帐也不迟啊,没有大靠山在身后,才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让那小鬼抓住了,岂是一个苦字可形容?
我承认自己是逃之夭夭,那又怎样?被他见到的话,前功尽弃,他一定会缠得我透不过气来――最惨是我居然乐于被他束缚,抗拒不了他的攻势,只要想一想几年前他的泪眼,马上头晕脑涨了,他可是越大越精明了,没有雍压阵,我就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将自己买了都有可能啊--
要见面也得自己帮他找到他可以相托相重的人才行啊,一个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的人――
这个人,好像是雍吧?
哎呀,万事等雍来了再说.什么麻烦,总是要交给神通广大的人才是物尽其用嘛,我这小小百姓,便坐着看热闹好了.
边想边跑,一个不留意,便出事了.
与人迎头撞个满怀.
三人都跌倒在地.
摸额,揉头,屁屁也好疼啊.
不提防对方忽然激动万分地抓住手,喜形于色地嚷:“衣融,衣衣,是我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认识的人?
衣融皱眉,对上那张秀丽的脸,面孔不由抽痉了一下.
“仙卓?”
喜孜孜地大力点头,对方握住她手摇晃着:“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衣衣你啊,我们还真有缘分呢.”
就算是缘分也是孽缘.
仙卓,初初认识他时,衣融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当他是好姐妹,而仙卓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郎,阴阳颠倒,还错有错着地一见如旧,引为知已,直至发现彼此的真正性别――
刻意忘记那个真相大白的过程是如何地叫人羞窒狼狈,衣融使劲想挣脱开他,却不成功.
“放手,你可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她轻叱,难得地有了小女儿家的窘态.
仙卓扁下嘴,真是吝啬.终于乖乖放手.
松口气,却听到少女好奇的声音:“这一位,怎么穿的好像是不合身的临时代替的衣服啊?”神情慌张仓皇,一定不是贵客来宾,嗅出了麻烦的味道了呢.
衣融本能地退一步,不会吧,难道一与仙卓见面,便会招来麻烦?
确实是有麻烦.
而且不小.
仙卓,是切森国的六皇子.(衣融在旁边跳脚,太过份了,居然一直没告诉自己,――但她可也没说过自己的身份哦,那时候,都是热血青年,哪管来历家世等外在条件啊?都认为朋友是不计较这些的,久了,也忘了要提及.)
冰王娶的,便是仙卓的亲姐姐.
但,仙玛心有所属,恪于严命,只得应允政治联姻,但到底不甘心,便和弟弟定下计划,入得皇宫,仙玛偷偷与情郎会合私奔,而有冒名顶替经验的仙卓便扮成姐姐先拖延个一日两天再说.
“可是,我越想越不对,从前听说过凡有代嫁的都让新郎弄假成真,就算是男儿身,也会莫明其妙地遇上一个好男色的,所以,我决定了自力更生,才不会让悲剧发生,以防万一嘛,谁叫我生得人见人爱无往而不利呢?”仙卓一摊手,笑眯眯地,“幸好我随身带有好多药,才能轻易得手,弄昏了新房的大批侍婢,溜之大吉,反正木已成舟,父王再生气也不能不考虑收回成命了,所以,最大的问题在于我必须安全消失不让任何人起疑,这样,新娘离奇失踪,下落不明,要大动肝火也得一段时间了.”
期待地看着她们,双眼闪闪发光.
“正好遇上你,衣衣,我的未来,便全靠你了.”
衣融当场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