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飞》花曳

13、第 13 章

　　“小穆你过来。”孙献和柏泽霜严一几个人站一块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抬手叫住要离开的穆庆年。

　　穆庆年心里惊疑，还是转了个方向走过去：“孙导。”

　　孙献笑笑，让出身边一个位置，指着摄影机：“你来看看。”

　　虽然不知道孙献此举是何意，穆庆年倒也坦然。心里多少知道，自己被欢灵这么一挤兑，能入选女二的几率微乎其微，如此说来，却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揣测导演的意图了。

　　那一小段戏很快播完。孙献的表情近乎和颜悦色：“小穆，你觉得怎么样？”

　　穆庆年既已想开，也就没了后顾之忧，毫不遮掩的摇摇头：“不好。”

　　“哦？”孙献笑笑，往柏泽霜那里看看，饶有兴致的问：“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穆庆年不客气的来个竹筒倒豆子：“女主太作，没有女学生的青涩稚嫩，就是哭的时候也像是工于心计擅于谋划的后宫娘娘。”

　　噗嗤。不知道哪个笑出了声，孙献倒是一叠声的催促：“接着说。女主演的不好，那女二就好吗？”

　　穆庆年自嘲的笑笑：“女二演的更不好。表面上，该撒泼该蛮横的都不少，可是骨子里露了怯，像只装老虎的猫。”

　　祝传辉正在喝水，这下可被呛着了，捂着嘴咳的满脸通红。

　　咣当一声，不远处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旋即就是分管剧务的小曹的大嗓门：“哎呦我真要叫你祖宗了，这位爷，您一会儿哪儿来的哪儿去，咱这小剧组用不了你这尊大神。这才多半天的功夫，你都砸我俩灯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被骂的那位爷刚好隐在黑暗里，不无委屈：“上午那是别人撞我——”

　　“上午那是别人撞你，那这会儿呢？你周围连个鬼都没有，怎么还砸了我的灯？”小曹得理不饶人的语调。

　　“你又知道周围就没有鬼？”被骂的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大头鬼，短脖子鬼，吊死鬼，说不定……”

　　武平山是个火爆性子，远远喊了过去：“叽歪什么叽歪，没看见这边谈戏呢么？小曹你给我滚出去再啰嗦。”
　　搬道具的果然没动静了。

　　“那虞城呢？”孙献干脆指名道姓。这丫头有意思，不显山不露水的，什么话都敢说。

　　穆庆年顿了顿点点头：“虞老师演的挺好。”也不过就是挺好而已。

　　祝传辉揉着脸过来：“你这小姑娘，倒是什么都敢说。”

　　严一也笑：“你这长相，撒泼还嫌稚嫩了点。”

　　一直默不作声的柏泽霜抬眼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穆庆年却觉得一颗心陡然拎了起来，七上八下的作乱不已，连脸颊都觉得热了。

　　孙献挥挥手，脸上还带着残存的星点笑意：“行了，没事了，小穆你也回去休息吧。欢灵就那德性，也不完全是针对你。”换了别人演对手戏，只要是巨丰的，估计都是一样的结果。

　　道谢，告别。
　　穆庆年出了摄影棚，默默的停了一会儿，转头又望了望斑驳的大铁门，大步的向外面走去。

　　“哎哎，小穆，不对，穆小姐。”身后传来似曾相识的男声：“等等我。”

　　穆庆年回头，是个眉目清秀的大男孩，身量瘦高，穿着做旧发白的牛仔裤和黑棉衣，像个大学生。她没见过他。

　　男孩大步赶过来，一张嘴呵出团团白气：“穆小姐你好，我叫辛斓。几分钟以前是这个剧组里打杂的，这会儿刚刚再度失业。”

　　穆庆年先是一愣，旋即明白。是那个头天上班摔了两盏灯的大爷……

　　辛斓冲她灿烂的一笑，竖起大拇指，倒是没有失业该有的愁云惨雾：“穆小姐高杆，一针见血。刚刚的分析简直入木三分，绝了。嘿嘿，其实要不是我听你说话走了神，也不会摔了灯。”

　　“你摔了灯，又跟我有什么关系。”穆庆年本不是会冷言冷语的人。只是今天因为欢灵这么一闹，眼见着很有希望的角色即将飞走，心情简直糟透了，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辛斓一怔，也不恼：“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什么意思。”

　　穆庆年不知道他跟自己搭话有什么意图，也懒得揣测，微一点头就要走：“我还有事，再见。”

　　“哎，”辛斓急了，紧跟两步拦在她面前，一张俊朗的面孔微微低下，带着点讨好：“穆小姐你帮帮忙，这里太偏僻，能不能搭你的车到市区？”

　　穆庆年这才恍然对方套近乎的目的。
　　只是想想又觉得好笑，扬眉看着他慢吞吞的：“我没有车。”

　　“啊？不是吧。”辛斓左右望望，不肯相信的样子：“没有车你怎么走？”

　　“你都说了走咯。”穆庆年越过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大步的往山下走：“走到有车的地方再想办法。”

　　辛斓傻了：“这里走下山可得半小时，哎哎你等等我，马上要下雪了……”

　　天气阴沉沉的，没几分钟，果然零星的飘起了雪。

　　穆庆年往身边的大男孩瞟了一眼，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吧。

　　辛斓搓搓手，抬头看天，苦着脸：“失业又逢下大雪，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穆庆年的心情奇迹般的有些纾解，却也不接他故意逗趣的话，抿着唇看着前方走路。

　　“别老是板着一张脸嘛，我又不欠你钱。”辛斓花心思的逗她说话：“你瞧我连口袋里的几块钱硬币都被小曹那周扒皮搜去赔了灯钱，我也没要死要活的跳河跳崖寻死，看开点，瞅谁不顺眼，咱就当他是个屁，放了完了。”

　　穆庆年没憋住，嘴角尴尬的扬起又止住，掩饰的捂住了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会顺杆爬？

　　“这样笑起来多好看。”辛斓拍了拍手，快乐的没心没肺的样子：“人生苦短，何必愁眉苦脸。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后面是什么来着？”

　　穆庆年摇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都失业了还乐呵的什么似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找呗。”辛斓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正好大爷也不想伺候呢。对了，穆小姐，你的助理呢？”

　　“辞了。”雪越下越大，四周的树木挂满了白色，犹如精灵王国：“跟着我没前途，早走早好。对了，你也离我远点，别沾了晦气，影响你找工作。”

　　“哈，”辛斓大叫一声，吓了穆庆年一跳：“你可真逗，谁怕谁晦气还难说呢。对了，不跟你臭贫，说正经的，穆小姐，你看我咋样？给你当助理行不？”

　　穆庆年给他这跳跃的思维吓一跳：“啊？你？”

　　雪花下的细密，竟然将近在眼前的笑脸遮挡的带了几分恍惚：“嗯呐，毛遂自荐。我不是开玩笑。喏，你看，你需要一个助理，我缺少一份工作……”

　　穆庆年回过神，摇头：“你不行。”

　　辛斓急了，大长腿两步一迈，挡在她面前不给她走：“我怎么不行？不瞒你说，我原来给李玉容做过助理。”

　　“嗯？”穆庆年上下打量他：“李玉容？”

　　李玉容早两年也是丽影大捧特捧过的人物。后来自己出来自立门户，成立了工作室，眼看着快四十了，再没有什么像样的片子，只能接一些不入流的角色混日子。
　　不过——

　　穆庆年扯扯嘴角，再怎么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比自己的窘迫现状好些。

　　“真的，不骗你。”辛斓很认真的举手做发誓状：“我有经验，不是啥都不懂的二愣子。”

　　“那你干嘛不做了？”该死的鞋子不知道哪儿漏了，雪水挤进去，把袜子都浸潮了，脚趾冰冷到麻木。

　　辛斓眼见着犹豫了一下，支吾着：“做了一年，觉得没发展，就辞了。”

　　穆庆年也不拆穿他的谎言：“真可惜，那你跟着我更没前途没发展。我还是不耽误你了。”

　　辛斓给她反过来的话头堵的要命，好像一口吞了个滚烫的山芋，吐又吐不出来，百爪挠心苦不堪言：“嗨，不是。我觉得你一定有前途有发展，穆小姐，真的，你不能自己先放弃。”

　　穆庆年停下脚步，直直的看着他：“你要做我助理，先学会诚实待人。”

　　“你答应了？”辛斓喜出望外，旋即又苦了脸，掸掸满头的雪花：“我不是不诚实，只是……”

　　“我没逼你说，再说我也没决定要请你。”穆庆年绕过他，继续往山下走。冷风把身上所有的热乎气都吹走了，这会儿冷的连心脏都缩到发疼。

　　“好，我说！”辛斓的表情带着某种悲壮，又带着点自嘲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何况她还是我的前雇主，说出来好像我故意诋毁她似的。”

　　穆庆年给他婆妈的脑袋疼，简直想抬脚把人踹下山去，落个耳根子清静。

　　“她、她……”辛斓不知道用什么词才好，酝酿了半天，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她要一年二十万包我。”

　　“二十万？”穆庆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辛斓意料中的嫌恶或是惊讶，平静的像在说天气：“她开的价挺高，跟着我，一个月不过就是四五千。”

　　辛斓差点大头朝下栽了葱，窘的一张俊脸通红：“哎我说你，不是那个意思……”
　　待见了穆庆年似笑非笑极力忍耐的表情，这才恍然自己被耍了：“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穆庆年只觉得被这活宝逗得不行，那点郁结早都跑的无影无踪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前程而已。”

　　辛斓苦哈哈的：“我会帮你奋斗前程的，你放心，我很能干的，肩能挑手能提，吃的不多干活不少，要价不高水平不低。你把我招至麾下，绝对是赚了。”

　　穆庆年轻轻叹口气，眼见着山下的大马路已经不远，稍微有些怔忡。眼下自己都快没饭吃了，还招什么助理啊。

　　这样的天气，公司连通电话都没打，也不问她结果，这是被放弃的前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