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靥》风归客来

23、第 23 章

　　翌日清晨，大王寝宫。
　　邑王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一边听弘憬奏诉前两日的和议过程。
　　一旁伺候的宫女这时比往日愈加小心。因为大王的脸色，确实很不好。
　　“如果你是大王，你要怎么做？”邑王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弘憬正色道：“儿臣愚见。我以为虽是我们动手在先，但他骅国欺我多年，也是事实。这些年，骅国利用物产丰富之便使之制造业日益发达，东西卖到各国之后疯狂抬价，谋取的暴利可想而知。但各国卖入骅国的东西被狠狠压价，造成的损失也是难以想象。特别像是多泽、同岨一类的陆国，仅靠几条内河支流与各国联系，得到的利益更是微乎其微。我想，他们对骅国的行径，也是颇为不满吧？”
　　一旁的丞相曹麟道：“殿下的意思是，利用各国与骅国的矛盾……”
　　“丞相说得不错，我原本确是那样想的。”弘憬点头同意了曹麟的看法，却将话锋一转，让人摸不着头脑，“那几国也不算小，但与骅国在水上对战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九真国倒是擅长水战，可它原本就是脱离雾里大陆存在的一个岛国，根本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而且纵然是灭了骅国，那广阔的国土又由谁去掌管？剩下的诸国岂不是又要争得头破血流？它一消失，整个规划好的经济链势必也要乱套。在我国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求和了？那当初又为什么……”另一个大臣小声询问。
　　弘憬诡异一笑，英俊的脸庞闪烁着耀眼的光彩：“为什么发兵骚扰骅国边境么？说起来有三个目的。诸位大人可愿猜猜是哪三个目的？”
　　曹麟年轻时也如弘憬一般机敏过人，稍一思索已是心中有数，便第一个站了出来：“我想第一个目的，就是探看一下各国的反应。”
　　弘憬点头。他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要想逐鹿天下，真诚的盟友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当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所谓的盟友却在后方捅你一刀，未免让人心寒。其实说到底，大家不为别的，只为那大量的物产和金银。
　　这次出兵。各国的反应有大有小，日后也足可加以利用：月氏派人暗访邑国，表达合作意想，并希望结成姻亲；多泽与骅国毗邻，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忽然开始加固城防，边境派重兵驻守；同岨因为与邑国毗邻，同骅国距离遥远，少了一些顾虑。在前段时间不断派遣使臣来访，有意无意问些是战是和的问题，意向尚且不明。
　　“第二个目的，是试探那骅王的魄力。”曹丞相又是一针见血。
　　弘憬非常恭敬地颔首。这老大人以前做过他的先生，教授了他很多政治和军事上的东西，要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真是一点也不难。
　　没错，正如曹麟所言。骅王言闶年过二十，虽听闻此人生性残暴，但在治国方面也称得上是位贤君。这一次出兵，也是为了试探他一番——看看这个年轻的君主是拥有一腔热血打算好好干上一场的英雄，还是听从谏臣“不可穷兵黩武”，“以和为贵方是上上之策”的懦夫。
　　这一次他果断迎战，也让弘憬对这个争夺天下的游戏更增了一分兴趣。
　　言闶，若是有机会同你在战场上厮杀一番，也不枉来此生走一遭了。
　　“第三个……老臣却实在想不出来了。总不可能是为了让士兵们熟悉进军路线之类的吧？”曹麟嗫嚅道。
　　弘憬眉眼一挑，做出个高深莫测的模样，对于曹麟的揣测也是不置可否。他手指着站在一边的一位将军：“狱将军，请说说您的看法。”
　　被点名的人站到了最中间。他虽然上了年纪，一言一行却难掩武将应有的风范。曾经带领两百“弑神骑”七日之内夺下了五座城池，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名将了。
　　狱弑烈缓缓道来：“那一次发兵，殿下除了动用他自己的武力外，还曾向微臣借过一百铁骑。”
　　“这件事憬儿是经过我允许了的。然后呢？”邑王似有所悟。
　　“殿下不让我这一百‘弑神骑’参与任何正面交锋，只是让他们走访了一下骅国郊外的一些小城和渔村。”狱弑烈回道。
　　有人长叹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弑神骑”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根本不会动用那群吃人恶鬼的。
　　“殿下此举，虽然可以威胁一下那言闶小子，但不免有些残忍。”
　　“应以仁德治国，怎么可以这样……”
　　只听得四处议论纷纷。
　　弘憬见狱弑烈说得烦琐，诸位大臣恐怕有些误会，便摆摆手让他住嘴，干脆自己来说：“谁让他们大肆屠杀了？我只是让这群人给了那里的官员一些银子，暂时租住下来而已。”他顿了顿，给其他人一些消化的时间，“这一百铁骑除了勇猛过人，也都是很好的侦察兵。我在王城之外不断骚扰，他们自然没有余力去注意这群来路不明人数又少的人了。于是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更快通往王城的道路河流。所以，如果今后我们进攻骅国，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大家都点点头，王子殿下这一招果然高明！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邑王问道。他对这个儿子的能力是见识了。
　　“不敢瞒父王，还真找到了。因为那个小城四面环山、地处偏僻，很久前就被许多人忽视了。但我们此次前去，发现那里居然别有天地。虽然人口不多，但生活得比较富裕，这便是个引人关注的问题了。不出我所料，这个山城，确实有一条与王城主要内河相连的河道，而且是越山而过。难怪那里的人如此富裕。”弘憬严肃中略带少许得意的模样俊美非常，让周围人肃然起敬。
　　“本以为是故意引敌人上钩的陷阱，却经调查发现并非如此，这多少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们利用山民朴实的性格，从老一辈人那里探听出一个好消息来。”弘憬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和思索。
　　曹麟道：“是不是……那里其实是骅国的发源地？以前都是作为军事重地，而在近几代却逐渐被人们遗忘？”
　　“不错。虽然一切还尚待进一步调查，但曹大人能猜出这点，也真不愧为父王的左右手。”弘憬称赞道。
　　果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刚才还略显安静的寝宫像锅烧开了的水般沸腾起来。
　　邑王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的神色，只是暗叹一声，招手让弘憬过去，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嘱咐不许让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
　　“包括……弘殷！”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
　　弘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父王终于还是动摇了，若是以前，他怎么会在乎自己给邑国带来多少利益？他对弘殷的不信任，就是对自己能力的最好肯定。
　　“大王，该换药了。”门外宫女的声音响起。
　　见着父王也确实有些劳累，实在不忍让他继续参与国事讨论了，于是招手让大臣们散了。自己则来到议事厅。
　　弘殷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专使大人，前两日您提出的条件，我王思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商量。国家之间虽然没有绝对的朋友，却有真正的利益，您说是吗？”弘憬的语气尽可能和善。以前听起子墓说这句话，如今来形容邑国与他国的外交关系，简直贴切到了家。
　　“没有绝对的朋友，却有真正的利益 ……这句话不错！本专使回去想了想，也打算放宽条件，希望与贵国互惠互利。”弘殷极有风度地点头。
　　“看，这就是我国的条件。若是王子殿下同意，此事就算解决。”弘殷交给弘憬一个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条款。
　　弘憬一条条看下来，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看这骅国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其中还有两国互派能者进行交流学习，对己国也有不小的好处。而且骅国也不单让邑国赔款，他们本身也会为死去的人负责。
　　“其他的条件都比较合乎情理，只是这一条交流学习本王子不是很懂。是自己随意派遣还是对方指派？”骅国刀剑铸造天下闻名，若只是派个一般的手艺人来，这多少有些吃亏。
　　“当然是对方指派了。”弘殷眉头都不挑一下，看样子已经想好了人选。
　　“请问，您想让谁去呢？”一个大臣小声问道。
　　弘殷的目光像冷剑一样直逼过来，嘴唇一开一合，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道：“薛、子、墓。”
　　弘憬愣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寒气从脚上直通到心底。本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此时已是全身僵硬。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神色是从没有过的慌乱，仿佛被施了强大的咒术般，竟有那么一瞬间精神恍惚。不过定定神，很快也就恢复了。
　　“薛大夫虽然能干，但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恐怕会殿前失礼，所以还是另派能人吧。”弘憬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弘殷的嘴角勾勒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带着霜花的冰冷，严肃地说道：“你们若想要最好的铸剑大师仲连，我国也可割爱。相对的，我国想要邑国最好的大夫，你们也要舍得。”
　　舍得？如何舍得……我是不舍得，舍不得。
　　再低头仔细翻看条约，目光在时间“一年”上停顿了许久。
　　一年？想到这个弘憬的心就隐隐作痛。眼前浮现出子墓那高挑的身影，灿烂的笑脸，潇洒的动作，可爱的神情……那比繁星还耀眼的薛子墓，那比明月还纯洁的薛子墓，那比鲜花还美丽的薛子墓，那个在床上哭着说爱他的薛子墓，就要去那跨过雾里海去那个遥远的国度，整整一年。
　　“弘憬，你个色鬼……不要摸那里！”
　　“弘憬，我恨你一辈子！”
　　“敢欺负我？下一秒就把你毒死！”
　　“就亲一下？真的只亲一下？好吧……喂喂！你脱我衣服干什么！死变态呜……”
　　当初娇嫩唇瓣上的甜蜜味道，现在还能回忆得起来。
　　一切一切，都那么美好。
　　不过……“好，我答应你。但一年后，我要看到他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并非我绝情，子墓。你要知道，凡事有舍，才有得。
　　国家与私情之间，永远不能两全。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化为双翼保护你。而一切，只为求得你的原谅。
　　那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也忘记了自己的大志。

　　之后的事情都交给大臣们去处理，弘憬到也乐得清闲。遵从父王的命令，他正陪伴着弘殷在王宫四处散步。
　　“还记得那个射箭场么？大哥你每次都射得中红心，让我和小颜死命练都追不上呢。”弘憬淡淡道。
　　“记得。那里还在么？要不要再去比上一场？”弘殷提议。
　　“好啊。”于是两人一起向射箭场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在喧哗。
　　更奇怪的是，不断有小太监从里面跑出来，胳膊上、大腿上，甚至臀部都插着几支锋利的短箭。
　　并且还有许多箭从里面射出来……
　　“这是怎么了？谁在射箭？”弘憬一把抓住一个小太监，厉声询问。
　　这不是射箭，是射人吧？弘殷站在一边想笑。
　　“回，回殿下，是是子墓大人……”又一支箭直逼过来，吓得小太监急忙躲避。弘憬轻松一闪，躲过那致命箭尖。
　　这时从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跑什么跑啊，我还没过瘾呢！一个两个都要去找大夫，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怎么没人理呀？”
　　弘憬上前，环抱住那只发火的小豹子，柔声道：“他们不理，我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