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细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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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加入新闻部，是因为，”坐在对面的少年两手抓着椅子边，“我是一个腼腆的人，想通过社团活动让自己成长起来……”
沈扬清不耐烦地摘掉眼镜扔在一边，八百度近视的视野里只剩下少年模糊的轮廓。少年被他眯起眼睛一瞪，更加紧张起来，话也说不利索。
“一点二十了。下午没课吗？”沈扬清受不了他这扭扭捏捏的样子，移开视线随便问道。
“不、不要紧，老师说了，大学的时间是相对自由的，要、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
“哦，原来上课没有意义啊。”
“……”
少年给他堵得说不出话，只好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加入社团的决心。
很久以前，有一个麻子脸的学霸跟他说过，你可以穷，可以丑，但凡事只要有诚心，就能打动人。麻子脸对此深信不疑，甚至把这一套贯彻在了追女孩子上，每天在人家桌上放一朵海棠花。后来姑娘的男朋友知道了这件事，带人连夜追到麻子家楼下，把他爹种的海棠全给拔了。听说后来麻子给他爹狠狠捶了一顿，再也没提过诚心这回事。
但是麻子是少年高中时的榜样，少年就流着泪抱着麻子说，哥，你的路走不通了，我替你走下去。
“学长，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意见，这么讨厌我。可我是真心想要加入这个社团的。我会用、会用我的实力让你接受我的。”
他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直视沈扬清那双傲慢得能杀人的眼睛。
“你有实力吗？”
“是。”
“什么实力？”
被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少年手心的汗水顺着凳子腿滴在地上。完了，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有热情。”
“你没有。”沈扬清翻了个白眼，“你来只是为了练胆。下次找个好一点的借口。”
少年的忍耐到了极限，白着脸想骂又不敢骂。对方是个不讲理的无赖，他最怕和无赖打嘴仗。所以他只好走。
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之后，面试室里谁也没说话。
“好了，大家散了吧。”沈扬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散个屁！”坐在他左边穿红衣服的女生忍不住吼他，“你脑子被门踢了！别的部门和社团都招了二十几个了，你在这跟新生过不去有意思吗？新闻部别开了，散伙吧，你开心吗？”
“程惜，你要是嫌人手不够，就自己去招。”沈扬清并没有把她的大嗓门当回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干事们。
“我X！你们看到了吗？这种人哪有什么狗屁责任心？他不干了咱们也别干了，拿个封条把这儿贴了，该干嘛干嘛去。”程惜像一个正在放气的气球一样到处窜来窜去。
“程惜姐，你淡定一点，老大不是没有责任心，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人家那种态度叫风轻云淡，一般人学不来，你更学不来。”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男生说。
程惜斜眼看他：“江涵，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我看上他哪啊，我看上他还不如看上你。”江涵笑得椅子咯吱咯吱响。
“少废话，你把他揍一顿我就相信你。”
椅子声立刻安静下来。
十二月的天气异常阴冷，五楼朝北的面试室里温度更是下降到了零度。大二的留任干事们下午三四节还有课，又贫了几句就散了。北风和细雪席卷过的校园很早就进入了夜晚。
沈扬清蹲在结了薄冰的湖边，盯着手里加速燃烧的香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一开始他不想理会，可对方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有点纳闷，踩灭烟蒂，脱下手套按下了接听键。
“…………嘶嘶……”
“喂？”
他没有听清，对方所在的地方大概是信号不好，听筒里一片杂音。
“哪位啊？”
连问了几遍，对方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扬清？”
“我是。”
“我韩笑。在医学院楼下的实验动物区，你拜托我的事有结果了。”
“嗯，现在就过来。”
韩笑是沈扬清的高中死党，两人高考同分。后来都来了J大，一个学了医，一个学了中文。用沈扬清的话说，韩笑是个奇怪的人——他做研究不是为了找工作，就好像他帅不是为了把妹。总之活得简单纯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冬天的地下室没有户外那么冷，而且韩笑提前下来开好了空调。
地下室很大，从A区到G区需要走过一条狭窄低矮的过道。过道两边的空笼子上贴着“12-15临医三班”的标签，看起来是今天解剖课刚刚用过。饲养笼里亮着杀菌的紫外线灯。
沈扬清一边走，一边给韩笑打电话。实验动物的体味让他有点想掉头出去，在东门外的咖啡馆约韩笑碰头。电话还没接通，沈扬清就听见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哐当——哐当——
很轻，很细碎，但听得十分清楚。
沈扬清皱着眉头扫视四周，然而除了拐角的垃圾桶，没有其他活动的金属物件。
难道是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什么？
他挂断电话，砰地一下就踹倒了那个垃圾桶。里面掉出来的东西让他胃里翻起一阵酸水，差点吐出来。
那是一只腹部被切开的兔子。兔子很大，白色的毛全让血给染得看不见了。内脏从里面流出来，滴滴答答洒了一地。这兔子竟然还没有死，四肢一抽一抽的，在垃圾箱里挣扎。
沈扬清看得很闹心，又不是医学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在这时候韩笑赶过来，看到了地上血糊糊的兔子。
“这东西从哪弄来的？”
沈扬清捂着胃，指了指转角的垃圾箱。
韩笑脸色大变：“不可能！”
“老韩你别逗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做完实验没把它弄死就扔里头了，大半夜跑出来吓人。”
“扬清，你看清楚。”韩笑打断他，“这兔子刚被剖开，但我们的实验课上午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地下室里还有除了你我以外的第三个人。
沈扬清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他扶着墙站直了，对韩笑说：“总之先去里面看成果吧。”
韩笑虽然觉得奇怪，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医学生，什么东西没见过。就算尸体站起来了他也能准确地找到要害部位，一刀送他回去躺下。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让韩笑也不能平静了。
“怎么会这样……”
实验室只有刷卡才能进入，韩笑是个谨慎的人，每次进出一定会把门关上。然而就在他离开的短短几分钟内，他放在桌上正在使用的设备已经被关闭归位，所有烧杯和试管都被清洗干净，内壁连一滴水珠也不剩。废液桶里没有用过的试剂，水池也是干的。
“见鬼了。”不相信灵异事件的韩笑下意识地说。
一片寂静里，从桌下钻出一只黄黑色的虎斑猫。
“老韩，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猫干的。”
“不是猫。”韩笑回过神，“我刚想说。虽然有人来过，但他没有带走这只猫，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怎么说？”沈扬清说着，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
“实验室禁烟。”韩笑说。沈扬清只好把手抽出来。
“扬清，你相信重生吗？”
“怎么了，你一个学医的想靠邪教开医院挣钱？”
“不是邪教，但肯定也不是科学。”
韩笑往他的眼镜上哈了口气，拿白大褂的衣角仔细擦起来：
“你眼前这只猫被我注射了过量的□□，确认死亡后又注射了你给我的那些样品。我目前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你给我的样品，我用实验室的设备分析了成分，做了很详细的记录。但当我自己按照这样的比例配制出药物来，这些药物却是无效的。”
沈扬清没说话，紧锁着眉头，盯着那只虎斑猫。
“你确定它是活的？”
“心跳、血压、脑电波，一切正常。”
听完这话，沈扬清好像被人抽光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转椅里。
“老韩，咱们报警吧。”他单手支着额头，露出疲惫的神色。
“报警也没用。”韩笑摇头，“最后一点样品放在实验室里，本想等你来了给你看的。现在不见了，谁会相信世上真有复活药物呢。”
看着沈扬清越来越惨白的脸色，韩笑安慰道：“扬清，你怕的话，要不今晚咱们去网吧过？前几天新开了一个副本，我还没去过呢，听说能刷出一个很帅的坐骑。”
“我没事。”沈扬清说，“你等着，我再去问那人要点样本来。”
这回轮到韩笑怒了：
“沈扬清，你别发神经。谁知道那药是什么鬼东西，有它的人能是正经人吗？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和之前寄给你照片的人一样，都是恶作剧罢了。你没事干写你的论文去。”
“老韩。”沈扬清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一定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屁。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韩笑急了眼，吼道。
“我不想看到一个死了的人天天在我眼前晃，你懂吗！”沈扬清大声说。
“那只是些照片啊，谁告诉你一定是何绘拍的？三年前她没死怎么不先来找你？你冷静一点，也许得不到你的回应，那人觉得没趣就消停了。”
“你怕了？”
韩笑冷笑：“行。那你就去吧，刀子最喜欢捅自己撞上来的人。”
沈扬清什么也没说，披上外套就走了。
冷风穿过他围巾的缝隙，激得他一个寒噤。他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几口，又泄愤似地踩灭。他很后悔这么对朋友说话，但他现在心里很乱，又乱又怕。
韩笑一定能理解他的，他这样想。
韩笑确实没有生气。他走出实验室，反复确认门关上了以后，走到那只已经冷了的死兔子旁边蹲下，仔细地观察起来。
很多年以后，每当韩医生坐在书房里的电脑前，看着游戏里他那只好不容易刷出来的坐骑，总能想起那个细雪如沙的冬夜，他和沈扬清在实验室里说过的每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细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