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ＣＬＡＹＭＯＲＥ》花蕙

29、第二十六章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虽然是零碎的，不完整的一些事，但足以知道希尔和洛兰对我的意义。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我明明有过自己的人生，我明明不应该有这些记忆。但是我却十分肯定经过那些事的人就是我本人。
　　我就是卡尔斯·斯蒂尔。

　　记忆里我曾躲到一个狭小黑暗的地方。
　　背后靠着光滑的木板，前面是松软的棉被。我蹲坐在恰好容纳我身体的空间里，那里原本也是堆放着棉被，但已经被移到了我前面棉被的上面。
　　这里一片漆黑。我缩成一团将头靠在软软的被子上，几乎听到自己微弱的脉搏声。
　　我在躲希尔，因为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说这次来要带我离开伊赛宁，去塔隆边境的丹芳城。
　　去那里做什么呢？他好像说了，但是我忘了。总之我不想离开伊赛宁，我连家门口都不想踏出去。之前被希尔带到皇宫我已经很后悔，那个据说是我真正父亲的人热情得太过分，每隔一会儿就一个熊抱并不好受，更何况他的胡子实在是太扎人。
　　所以现在我躲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虽然我并不讨厌希尔，甚至是有点喜欢他的。他十五岁，我十岁。但他看起来比我还像个孩子。他会带着我到处抓虫子，还会带很多有趣的书给我看。和我一起玩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王子的拘束，还会和我在同一个澡盆里扑腾。
　　现在我像这样子躲着他，他会生气吗？我不知道。他好像从没生过我的气，他总是对我很好。那都是因为他和我那一半的血缘关系吗……我想，虽然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我安静地坐在这里，完全看不见外面自己房间里的情况，但橱门的隔音并不好。很快房门打开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卡尔！咦？怎么不在房间里？卡尔？”
　　希尔在我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把所有的柜子都打开再关上。当然也包括我藏身的壁橱。但他并没什么耐心，或者说根本没想到我会躲在一大叠被子的后面，所以都只是象征性地开合了一下。
　　“也许他出去玩了。”
　　洛兰斯说。他比希尔还要大一岁，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沉了不少，有时候听起来真有些怪异的冷刻。但他面对希尔的时候语调总是温和平稳的。
　　“他一个人才不会出去玩。肯定是莱因带着他，走，去找他们。”
　　希尔是个行动派，立马带着洛兰斯甩门而去。
　　我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心里松一口气，却又马上担心起来。
　　他们去找莱因了……把我藏在这里的正是莱因。当然既然他藏了我就不会轻易把我供出来，但他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毒舌，希尔他们碰上他可又免不了一场吵闹。
　　哎，要吵闹就吵闹吧，我担心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放松身体，干脆靠在棉被上打瞌睡。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我被开门声吵醒，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清醒过来。
　　莱因走了几步坐下，还只有11岁的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都说了，他要是不在房里，就是跑出去玩了。你跑来找我有什么用？”
　　希尔不服地反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卡尔才不会一个人跑出去呢！”
　　“你怎么知道不会啊？你跟他住在一起吗？”
　　“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定比我多呢！”
　　“至少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也可以想一想，他要真的出去了，也有很多地方可去不是吗？”
　　“胡说，他从来就不会乱跑。”
　　“这怎么叫乱跑呢？你知道他和广场上的天使像很有共同语言啊，说不定他们这会儿正在聊天呢。还有还有，新开挖的运河里不是已经有鱼了吗？他也可以去找人家交流交流啊。”
　　希尔忍无可忍地道：“够了够了！你就只知道挖苦自己的弟弟是不是？！”
　　莱因无辜地道：“那我说这些的时候可爱的弟弟有反对过吗？”
　　“我不跟你说了，我再去找就是了！”
　　看来那时候希尔的脾气还没被磨砺成型。我躲在黑暗里暗暗窃笑，莱因还真是他的克星。
　　希尔摔门出去后，莱因又说：“你不跟着他吗？”
　　洛兰道：“希尔他找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
　　洛兰不回答，脚步声却一步一步近了过来，直到橱门被打开。我一惊，紧张地抓住面前的被褥。
　　莱因也慌了，“喂！你要干嘛？别乱翻啊！”
　　“这里的被子往前移过。”洛兰道：“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佣人收拾的时候没放好吧？喂你别乱动啊！”
　　洛兰却不理睬他，没几下就把被子挪了个光。
　　黑暗里待久了，见到光我用手臂挡住脸，不甘心地往暗处缩缩。
　　洛兰居高临下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在我看来甚为可怖。
　　虽说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但实际上去年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吧……他根本就不把我当弟弟看啊被他发现还不是一个惨字了得？他肯定把我揪到希尔面前啊……
　　我认命地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只希望他不要打我。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却蹲下来，将手放在了我的头顶。
　　洛兰揉了揉我的头发，无奈地说：“躲在这里有用吗？”
　　我傻了没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使劲憋出一眼眶的泪水，双目涟涟装可怜地看着他。
　　“躲得过今天又有什么用？改天希尔还是要来接你。抓紧时间准备好行李才对。……还是说你想最后让父亲命令你去？”
　　我连连摇头，泪洒衣襟。纵使老爸是个高人气的将军，毕竟还是要听上头的。要是搞到让恐怖的老爸出马，还不如直接跟希尔走呢。
　　“你明白道理就好。”洛兰收回手说：“今天就不逼你了，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再派人通知你作准备。”
　　我极其悲痛地点了点头，洛兰看我从了，终于起身走了。
　　洛兰走了，莱因却冲到我面前，双手拧住我的脸颊，边拉扯边说：“有没有搞错？你就这样答应他啦？那我不是白藏你了？我连下次藏什么地方都想好了你竟然就这样妥协了？有点骨气好不好啊？”
　　莱因的力气真大，我双手往他的身上乱抓他都不肯放开我的脸。
　　我只好瞪住他。我也很想干脆地拒绝啊！但是莱因也不看看，我敢么？更重要的是，我能么？
　　“看什么看？小眼睛！丑死了！”
　　莱因终于松手，语气别扭地说着嫌弃的话，却捧住我的脸在我被捏红的两颊上各亲了一下。亲完之后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在我的额头上补了一个。
　　我推开他的脸走出壁橱，有点沮丧地躺倒在床上。
　　似乎没办法了，只有跟希尔去丹芳城了吧。可是……去干什么呢？我似乎是知道的，所以才不想去。
　　到底是去干什么呢？啊……头有点痛，不想了。
　　不过……洛兰比我想象的要温柔些啊，说的话也满有道理的。以前他总是只跟在希尔旁边，所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吧？也许……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可怕。
　　如果他不是从小就被送到皇宫里去，如果他一直生活在我们的身边，一定会是一个好哥哥吧？

　　洛兰斯是一个好哥哥，虽然他总是不在我的身边。
　　即使只有希尔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对我流露出温柔的表情。他会对我和莱因凶狠严厉，也只会在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
　　希尔和我闹成一团的时候，他会在一旁默默注视。虽然我不会说话，他却能注意到我什么时候会玩累，什么时候会口渴。
　　尤记得那时是温暖的春天，花园里的植物抽出新绿的嫩芽，花骨朵才刚刚冒出头，父亲第一次把他带到我们的面前。
　　——莱因，卡尔，这是你们的哥哥洛兰斯。
　　——弟弟？好可爱。
　　洛兰斯轻轻捏着我的脸，那时的笑容也曾那么灿烂过。
　　记忆渐渐苏醒，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头顶，而我却只能面对他冰冷的尸体。
　　现在想起来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天彻底亮了。鸟雀声渐渐入耳。充满活力的早晨却无法抵消此时的死气。
　　我用力擦着眼泪，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希尔仍然抱着洛兰，衣服被血染了大半，听了我的话也不回头，只是沉默。
　　然而眼泪流得太快，很快我便再也哭不出来，只剩下不由自主的哽咽。
　　艾瑞克过来将我凌乱的额发拨开，说：“别伤心了。”
　　我将脸埋进他的披风里，重重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说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希尔此时忽然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立刻向前一步说：“很多！但是还不够……不是全部。”
　　希尔哼一声说：“那你怎么能说自己就是卡尔？”
　　我想了一想，回答道：“希尔你的左脚脚掌有块像火焰形状的胎记，对不对？”
　　希尔回过头来看我，审视一般又将我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几遍。
　　我急道：“真的！我真的是卡尔！你要是还不信……洛兰，洛兰他左手上戴的手环，是我送给他的。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的，对不对？”
　　然而希尔也不回应我，站起身来移动洛兰的尸体，想将他背起来。
　　我冲上前去阻止道：“你别这样希尔！洛兰他……他……”
　　他的腹部被击穿的程度太大，身体几乎被分成了两半。若不是我已经看多了众多尸体的惨状，绝对会想呕吐。但是希尔却完全没有嫌弃或者害怕的样子，想将如此不完整的洛兰背起来。
　　“你想说什么？太脏了？太恶心了还是太可怕了？”希尔用沾满血液的手抓住我的肩膀，五官几乎扭曲。“那算什么？他是洛兰。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即使是尸体我也要将他带回去！”
　　“可是……可是……”
　　以现在希尔的样子，他是带不走洛兰的。没有体力，也没有这样的精神力。
　　我想这样说，然而看着希尔的样子完全说不出口。
　　此时艾瑞克却上前，取下披风盖在了洛兰的身上。
　　“走吧。我来移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