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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川12
      
      三尺高,青瓷座的细脖双耳花瓶。
      丰川碟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花瓶颈部上下两道横线内,正面是玄州的宗像神社,周围是咆哮的大朵大朵的海浪,象无数把尖刀上下翻滚,横线以各种信仰的符号为界,形成一圈,有中国的道教,印度的印度教,朝鲜的巫教,日本的神道,散发着浓重而神秘的氛围,皈依的线条里蕴藏着深刻的哲理。上下画的是神奈川 “降雨山”,以万字花纹和古钱花纹为底;瓶颈和瓶肚之间的横带是片片的红枫,粉墨般的红色,象风神眼角的眼泪,淡淡的呼之欲出。接下来就是尚未完工却是重中之重的瓶胎,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部惊世之作即将问世。这个三尺高的描金花瓶,凝铸了她十几年的陶瓷功力,堇色的釉彩中混凝着水银的毒性,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不能在拖下去了!丰川碟抚着头,阵阵的眩晕隐隐袭来,感觉到嘴里一阵热乎乎的,抚了一下嘴角,指间流淌着斑斑血迹——牙龈又出血了。最近这样的现象已经越来越严重了,难道是水银开始发挥作用了?
      丰川碟笑着,那就好,至少证明水银釉彩的作用,在这样不知不觉中丧失智力,直至在麻木中死去。
      这就是多年来她日思夜梦的结局。想到十几年前那个阴森的夜晚,进藤川假模假样地把她带回家,却把门梢一带,把她反锁在屋内,任由一个叫宫本的男人欺凌。宫本是苗代川数一数二的陶瓷世家的掌门人。她就这样无辜地成为了进藤川垂涎的功名利禄的牺牲品。她看到进藤川的身影倒贴在纸扇门上,可是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喊叫,那个黑色的身影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她天昏地暗地昏死过去。在那样鬼魅的夜晚,一个叫宫本的陌生男人把丰川悦的种子种到丰川碟的肚子中。少女的天真和清纯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而欺骗她的竟然是她和哥哥那么信赖的大恩人进藤川。
      丰川碟自幼丧母,父亲是苗代川一个固执的描金陶瓷家,他看不惯世道那些只为有钱人家画些俗不可耐的作品的描金画匠,招收了进藤川和自己的儿子丰川雄两个徒弟,传授自己一生积淀的陶瓷技术。
      进藤川很有灵性,而丰川雄则稍显木讷,两个人都很刻苦努力,都想成为苗代川第一等的陶瓷匠。那时侯还是个小孩子的丰川碟,就很崇拜对师傅的言传身教都领悟得很快的进藤川。小小的情愫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滋长。
      可是进藤早年的卑鄙在那个时候已经悄然萌芽。师傅把客人交付的一笔数目不小的定金,嘱托他到市场买回一些必用的陶瓷原料,进藤川立即爽快地应承,从此之后,便在苗代川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丰川一家悲愤不平,但只能埋怨自己有眼无珠,被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狠狠地涮了一笔。师傅无钱交出画作,在同行里留下了很不好的名声,气得他大病不起,不久后就抑郁过世了。
      从此丰川雄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担。他继承了父亲傲然的气骨,坚决不画那些自己鄙夷的通俗作品。而家境也一天天清贫下去,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自己却无力让她像其他的女孩那样置办漂亮的衣物,丰川雄常常为这个懊恼不已。可是世人没有欣赏他作品的,这股怨气也一直压抑在他胸口,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知音。
      多年后父亲忌日的那天,丰川雄到坟上扫墓,却发现坟已经被打扫过,还被撒上了清泉。正纳闷的时候,看到远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穿着颇为得体考究的男人。当他走近时,男人突然扑腾地跪下来磕头,企求他原谅,不是别人,正是背叛师门的进藤川。
      丰川雄气得直咬牙,而进藤川却泪流满面地哀求师兄原谅他当年犯下的错误,解释自己也是受了奸人的迷惑,才一时糊涂挪用了师傅的钱财,后来悔恨不已,不敢再面对他老人家,背井离乡到了神奈川的镰昌闯荡,如今靠自己的努力他终于挣得了一笔钱财,才敢回到苗代川偿还当年欠下的一笔债,没想到师傅已经过世,他是后悔莫及啊,所以一大早便来扫墓,来忏悔当年的不义之举,并表决自己从今一定洗心革面,要不计辛劳地为丰川家补偿他的过失。进藤川说的声俱泪下,丰川雄是一个老实梗直的人,不会费心思地去猜度一个人的心计,他心软了。
      从此进藤川和丰川家又恢复了往来,不知道他在神奈川凭靠着什么聚敛了一笔财富,还在苗代川住起了一家豪华的别墅,经常邀请丰川雄到他家讨论陶瓷的事务,还介绍丰川雄参加神奈川的工艺展,丰川雄重振精神,着手进行他这一生最伟大的陶瓷花瓶的创作中。同时,进藤川也时常到丰川家探望,时不时送上一些食物,衣服等礼品,那时的丰川碟已经成长为一个羞涩的小美人,对于这个常常给予他们家无私资助的大哥哥产生了好感,而进藤川似乎也特别疼爱这个怜人的小妹妹,还介绍她参加上流社会的晚会,让她成为舞会上耀眼的明星。而邻居黑泽雪,也为这个大哥哥迷人而友善的微笑所倾心。
      就这样,丰川一家无可自拔地陷入了进藤川赐予的恩义的陷阱中,却不知道魔爪已经伸向了原本快乐而单纯的丰川兄妹。
      进藤川首先应诺把丰川雄辛苦创作了6个月的描金花瓶送到神奈川的镰昌参加工艺展,丰川雄欢天喜地,自己坚持的艺术品位终于有被世人认同的机会了。然后取得了丰川碟的信任,把她带回家中游玩。天真的丰川碟稀里糊涂地中了圈套,在那样一个平静的夜晚受尽了凌辱。
      当万念俱灰的她毫不犹豫的拿下墙上的短刀时,丰川雄含着悲愤的眼泪抢过刀,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为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必须作出忏悔,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面——丰川雄的上衣脱到系带那里,裸露到腰部,短刀很快地深深刺入左腹,慢慢地拉向右腹,再拉回来,稍微向上一划。在这短暂而痛苦的过程里,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丰川碟惊呆了,全身冰冷地看着悲剧上演,在没有来得及阻止的时候,短刀已经拔出丰川雄的腹部,他的身子向前屈,面部肌肉才有一丝松动。
      丰川碟哭喊着上前抱住哥哥血淋淋的躯体,只听到丰川雄在她怀里颤巍巍地说:好好,活下去。
      
      她忍辱活到今天,只为了一个目的。
      要女儿记住“丰川”这两个字,就是要记住这一辈子都无法洗刷的耻辱。而利用“宫本”的姓氏,来制造丰川家族已经销声匿迹,家破人亡的假象。多年的苦心经营和隐瞒,就看今朝的成败与否了。
      
      “水银釉彩?可是师傅在制作的时候不也是很危险的吗?”黑泽问道,增添着烧窑里柴火,烧窑也是陶瓷的一项重要的程序。
      丰川悦目光黯淡,口气变得异常沉重,“我很担心她。可是妈妈的脾气很怪,而且最近变得越来越暴躁了,可是只要她下定决心的事情是绝对更改不了的。”
      “是因为怨恨吧。”仇恨让一个人变得歇斯底里。
      “恨?我不知道有怎么样的怨恨可以这么长久地折磨一个人。”
      “难道你不恨进藤川吗?”
      “进藤川对于我来说只是三个字罢了,我没有办法要求自己用全部的精力痛恨着三个字。那是他们上辈子的恩怨,为什么要强加于我们头上?!”小悦的肩膀因为激动而些许的颤抖,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痛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象工具一样操纵在妈妈的手中,满足她多年的愿望。她做不到。
      可是他抛弃了妈妈,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但是,丰川碟和进藤川有什么恩怨呢?当年妈妈只告诉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到苗代川找到丰川家的人,他们会教给你出色的陶瓷技艺,然后帮助他们一起制作一部惊世之作。一切都按照妈妈的嘱托走下去,只是妈妈没有想到他生命中还会出现游川吧。
      “你就那么恨他吗?”小悦问,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想象不出仇恨的力量。
      “我还没有出生,他就抛弃了我们。”黑泽显然不想过多地回忆童年不堪的往事。执迷不悟的黑泽雪跟随进藤川到了镰昌,以为用痴心可以唤回这个男人的一点良知,最终也没有逃脱被抛弃的命运。
      “妈妈说,进藤川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让舅舅丰川雄在屈辱中剖腹自杀,而爸爸也不堪忍受而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见了,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一面,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他应该表现出一个男人的武士道精神,可是他却选择了逃避,和进藤川相比,我觉得爸爸更不可饶恕!从我懂事开始,陪伴我的就是各种质地的陶器,我的最大任务就是如何让一团泥巴变成光彩照人的陶器,这就是我的生命的全部。我不能理解,既然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让这样的不快乐的情绪一直延续下去?就不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吗?”回忆起阴暗的童年,妈妈从来没有笑过的脸,从没有露过脸的父亲,小悦情绪越来越激动,把多年压抑的心情一吐为快。
      黑泽不说话,体味着小悦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他立志要成为全日本第一的陶瓷匠,在工艺展上打败进藤川,这个支撑他到今天想法,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幼稚,打败了又能怎么样呢?妈妈能回来吗?他们十几年来受的委屈可以用一个“第一”洗刷去吗?可是事到如今,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不由自己的身心控制了。
      只听到噼啪一声,两个年轻人回过神,才发现瓷器花瓶烧淌了釉,金色变得暗淡,颜料都过了色。
      哎。
      两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突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尖叫,丰川碟的惊慌失措的声音疯了般钻如他俩的耳朵——“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绝望的呐喊穿透房屋,刺破人心。
      
      
      丰川碟躺在床上,双眼失神而空洞,紧紧的握着小悦的手,生怕一放开就会掉进无止境的黑洞中。
      医生从布口袋里拿出“压舌板”,“来,请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龈。” 医生轻轻地压着丰川碟的牙龈,她疼得叫了出来,牙肉里渗出血。
      用棉花止住血后,医生富有经验的手摸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敲敲。
      丰川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医生放下她的手,表情异常凝重,示意黑泽和小悦一个到外面的眼神,再迎着小悦的目光,无奈的摇了摇头。“宫本夫人,您要注意休息。”
      “我的眼睛呢?我还会看到吗?!”丰川碟紧张起来,手在空中挥舞着,抓住医生的衣袖。
      小悦冲医生挤了挤眉。
      医生安慰道,“会的会的,请您放心。”
      丰川碟的手慢慢滑下,放回到被窝里,她拼命张大着眼睛,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眼睛里透露着空洞,迷茫,甚至绝望。
      
      
      黑泽拉上隔扇门,随同医生走到院子里。
      医生皱着眉头,显然他很生气,尽量压低语调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不要让她再接触任何和水银有关的东西,你们怎么不听呢?!”
      小悦的眼泪噗嗤噗嗤地往下掉,无言以对。
      “那么现在宫本夫人的视力能恢复吗?”黑泽问。
      “上次她的牙龈只是少量出血,手指也只有轻微震颤,但现在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宫本夫人水银中毒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她不仅会丧失视力,接下来还会耳聋,直至丧失智力,最后死去。”
      小悦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没想到这么快,复仇已经开始吐出火红的信子吞噬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靠在黑泽的胸膛,她无助地哭出来。
      
      屋里传来一阵阵陶瓷碎裂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向他们袭来。
      小悦冲进屋里,丰川碟摸索地把漆木柜上的瓷器一件件砸到地上,遍地是破碎的瓷片,她哀号道,“进藤川!进藤川!!你毁了我们,你毁了我们。”那可是他们世世代代珍存的陶瓷古董,是母亲最爱不释手的宝贝啊。
      “妈!”小悦冲上前,抱住丰川碟,“别砸了!!那里有舅舅的作品,还有你的心血呀!”
      
      黑泽脚边是一个只留下半身的引颈高歌的骆驼。底座已经裂成四片。就象一个破败的希望,不再有点燃的迹象和重生的力量。血液在他耳边呱呱流动,他可以听见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他跪下,跪在破碎的骆驼瓷片上发出碾碎的喳喳声,任由碎片割破划伤他的膝盖,“丰川夫人,请你让我完成下半部分吧,请您相信我。”
      心底突然有一个决裂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感情已经宣泄得这么极端而惨烈,为了一个念头已经义无反顾,去伤害很多爱他的人的心。他的命运已经和丰川家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共同体。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同一片孤帆上苦苦挣扎。
      “请让我完成下半部分吧,拜托了。”第一次,他低下了自己的头。那一刻,他想到了游川的微笑。
      
      
      
      明亮的阳光假惺惺地在寒冷的空气中散播着它看似灿烂的光芒,风还是冷冷干干的刮,阳光却这么耀眼地炫耀着。
      窗外的一棵寒绯樱已经随着气温的回转,耐住料峭春寒放肆地绽放它深红色的瑰丽。
      春回大地,樱花渐次绽放。
      黑泽枫在望着窗外温馨的美景,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温着游川明亮的笑容,笑容里有着寒绯樱般美的绯红花瓣。
      似乎也看到了描金陶胎上,一个温暖的微笑,在寒绯樱的簇拥中,象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般,绽放出最明亮的色彩。
      我们都有明亮的微笑。
      画笔谨慎地沾着丰川碟早已调制好的水银颜料,多一笔,少一笔,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必须又快又准,不能有半点差池。
      从灿烂的阳光到落日的黄昏,鹅蛋黄的余辉透过窗散进来,撒在黑泽的脸上,在他年轻的脸上留下一片细碎的寒绯樱的影子。
      小悦依在门边,专注地看着,同样专著的黑泽。
      似乎他们的生命,就可以在这样的专著里共同地维持下去。
      
      
      丰川碟的手艺在苗代川虽然小有名气,但是她的身心全都沉浸在水银颜料和她的惊世之作中,不象那些把美术和工艺挂在嘴边的画匠们,不是想着把精湛的技艺展示给金发碧眼的洋人看,而是只顾着一味地迎合批发商的口味,把手中的画笔当作生财之道。这是丰川碟无法容忍的,无法容忍那些二流的痞子画师哼着流行的小曲,一边磨着刚出窑的陶器,一边心不在焉的评论着品川有哪个令人难忘的尤物。把自己的作品卖给对美术一窍不通只知道虚荣和摆阔的人,是丰川碟更不能容忍也看不起的事情,是对她,对丰川家族气节的侮辱。
      所以捱到今天,空有着一手妙技,却连到神奈川参加工艺展的路费和盘缠都凑不齐。躺在病榻上的丰川碟也急需一大笔钱来支撑。
      
      把客人要求作画的枫叶花瓶擅自地改成寒绯樱花瓶,使黑泽枫在苗代川的陶瓷界引起了很不好的影响,人们都说他是“气节画家”,在那个年代气节是被人们所不啻的字眼,上门的生意日渐清淡,而他也不是昧着副奴才脸四处登门推销的人,黑泽枫重新回到郊外的修路队,白天砍伐树木,夜晚专心作画。
      只要心安理得,做什么事都问心无愧。
      
      
      日子就在平平淡淡的黑夜白天中安静地流淌。
      黑夜的静谧总能给黑泽带来神授般的创作激情,在他的笔触下,一个身着浅白色绣紫红边和服的的女孩,撑着一把茶色的“竹和”伞,在漫天寒绯樱的飘洒中,微微含笑地望着远方,无尽的期待里,有着恬淡的美好。
      流光异彩的樱花瓣,在大片深红的渲染中,呼之欲出,似乎迎面可见一大片樱花瓣萦绕着你,向你袭来,带着独特的泥土般自然的清香。
      小悦屏住了呼吸,丰川碟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摩挲着花瓶那光亮的外表,空洞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黑泽枫,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丰川碟微笑着,鱼尾纹翘起了满意的尾巴。
      黑泽枫拿着稻草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花瓶,生怕那一天醒来发现它光泽不再。还有底座花纹的雕刻,这个描金花瓶就要大张旗鼓的问世了。
      小悦的手划过少女含笑的脸庞,看着一脸幸福的黑泽,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黄昏总给人勇气,在结束一天的劳累和繁忙后,勇敢地说出心里话。
      那落日的余辉急急地催促着,再不说,黑夜就要来临,就再没有机会看到神明媚的脸了。
      走到门外的回廊边,在黑泽身旁坐下,小悦打晃着双脚,问,“黑泽,那个女孩是谁呢?”
      黑泽望着山边遥遥的落日,寒绯樱的投影笼罩着他,笼罩着他们,看上去他们似乎是一体的。
      “是你喜欢的女孩吗?”小悦继续追问。
      黑泽的目光变得更加忧郁,而茫然。
      “为什么不回答?”小悦轻声问着,怕不小心撕破他内心的伤疤。
      不是不回答,是无法回答。把唯一的妹妹交托给仇人的儿子,就因为他的一句话:“黑泽,请你相信我,我们都是自由党人,不是吗?”
      对,因为进藤和他一样,都是自由党人,就因为这样,所以他相信他。这个有地位,有抱负,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也是他血脉里无法磨灭的弟弟,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手足之情,使他甘心情愿地把心爱妹妹的幸福托付于他。如今,他选择了一条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道路来完成他心目中的“光荣使命”,让他唯一的妹妹有一个依靠,是的,他能给她幸福。从第一次在民主言论的集会上看到这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开始,他就深信不疑。
      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的吧。
      小悦的手滑过黑泽的臂弯,头靠在他的肩膀,黑泽,无论如何,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就算你的心里有着别的女孩,我也不在乎。
      
      林子里已经没有自由的鸟叫声。
      硕大的推土机发出振聋发聩的噪音,侵袭着大自然的血脉。
      工作的间隙,在送饭的小悦走了后,黑泽枫才坐在半个木桩上看从镰昌寄来的信。来到苗代川后一直和进藤保持着信笺联系,和他讨论自由党的现状,了解游川的近况。
      进藤刚劲有力的字映入眼帘,似乎可以透过薄薄的纸面看到他自信而大气的微笑。
      进藤说游川一切都很好,已经渐渐从他的阴影中走出来。
      如果他在钱财方面遇到困难,请一定要和他说。
      “我除了钱,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信末他还说,请你成全我们的幸福。
      
      成全。这个字眼象烈日里的太阳般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是应该为游川找到归宿而高兴,还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可人的妹妹而难过?
      
      再次开始工作时,黑泽还没能从这样的困惑中走出来。
      成全?成全!?
      一心期待的结局,真切地到来的时候,却是这么刺痛自己的五脏六腑。是不是上天对自己不辞而别最完美的报应??
      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黑泽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已经不是参天的森林,而是有一棵摇摇欲坠的古树。
      “小心啊!”听到耳边有一声狂喊,还有一个女生撕裂心扉的尖叫声。
      黑泽幕地抬起头,看到刺眼的眼光扎入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隐约中看到繁茂的古树已经近在咫尺,已经能听到茂叶繁枝在头顶上摩擦的声音。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响起,然后陷入一片鬼魅的空白。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纵到他眼前,有一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正在微笑等他回家的游川。
      眼前是一阵昏黑,一阵钻心的疼痛把他活生生地推入黑暗中。
      四周响起人们恐怖的叫声,惊慌失措的脚步从四面八方袭击他的耳朵。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身体上压着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不是树吗?难道?
      他勉强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丰川悦苍白的脸,惨白得使他的喉咙里有异样的物体在蠕动,纠缠着他吃力的呼吸。
      “小悦。”他费力地叫着。
      毫无反应。
      一股连心的疼让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腹部。
      树干压着自己的手,手搂着丰川悦的腰肢,一片一片的血在她雪白的裙带下慢慢地渲染开。压在树干下的手和小悦的腰,都浸透在一片刺眼的血色中,分不清是谁的血在流淌。
      “小悦。”在最后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他永远地记住了这张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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