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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9) ...

  •   第二日,子杰再次来到子衿宿舍,把一个小巧的木盒交给初蕾,郑而重之地叮嘱:“下月子衿生日时,拜托代我给她。”。初蕾不解地看他:“她生日还早呢,林大哥就算不方便来北京,到时候也可以邮寄啊?”。子杰黯然:“我等不到了,明天就飞美国。”。初蕾高兴地祝贺半天,才不解问道:“那你昨天去看子衿的时候就该给她啊。噢,明白了,你要给她惊喜对不对?好!我一定替你保密!”初蕾由衷恭贺了半天,才捧着木盒开开心心地往回走,不过刚走出两步,又被子杰叫了回来。子杰犹豫半天,还是打开木盒,从中取回个精巧的绒布小包,自嘲地笑笑:“这个,我还是自己留着。”。
      次日,子杰坐在开往美国的飞机上痴痴发呆,当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宣布已经飞离中国领土那一刹那,他不禁眼眶一热,悲从中来,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绒布小包,贴着脸颊暖了良久,方轻轻吻了一下,又慢慢放回口袋。
      子杰踏上美利坚领土的那一刻,正是子衿踏上返乡火车的那一刻。90年代的铁路交通,远不如当今发达舒适,虽然陈明山已经事先通过关系把所有的票都换成了下铺,可一上车还是被满车横七竖八到处坐卧的人群吓了一跳。好容易在列车员的帮助下把担架上的萧父安顿明白挂上点滴,陈明山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腰膝酸软,再看子衿,挂满汗珠的小脸早已经变得蜡黄蜡黄,一向清澈的大眼睛也疲倦到几乎失去了焦点,却还在努力踮着脚尖一点点去挪头顶的行李。陈明山不禁有些气恼,一把拉过了子衿:“小姑娘逞什么能?这么重的行李掉下来怎么办?”。子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两天来一直对自己冷腔冷调不假颜色,只好怯怯地缩手,低低咕哝了一声:“我劲儿挺大的。”。
      陈明山难得看她几回胆怯模样,憋了两天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语气里不由多出几分温柔的调侃:“在北方男人面前提劲儿大,您这是讨战呢,还是讨打呢?”。子衿看他终于露出点儿笑脸,不禁心中一轻,悄悄吐了下舌头,转身去帮他收拾床铺。这个俏皮的小动作却不经意落入了陈明山的眼中,染得他脸上笑意更浓,一时竟忘了满车的喧嚣,只是抱臂看着她细心地铺平床单、掸去尘土、拍松枕头……
      等到子衿收拾停当请他休息时,陈明山忍不住调笑两句:“这小活儿干得,挺有丫头潜质啊!来,给爷上壶热茶!”。子衿一拍脑袋:“呀!该死!你辛苦半天,我都忘了给你打水!”转身就去拿水壶,却被陈明山一探身握住了手腕:“你傻啊!玩笑听不出来。过来,坐下歇会儿。”。子衿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正犹豫着怎么办呢,陈明山已经轻轻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去自己铺位睡吧,你父亲这边有我。”。子衿难得地没有反驳,轻轻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子衿离开后,陈明山也不纠结,给萧父安好各种监测仪器后定个闹钟上床就睡。半夜两点闹钟响起,陈明山利落起身,给萧父注射完毕后一时没了睡意,索性穿上外套往车厢尽头走去。本来不过是想去车厢结合处透透气而已,谁知道刚走到车厢尽头,就看见一个淡青色的人影小小地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靠着车门一晃一晃地打盹。陈明山忍不住拽起了那团人影,话语里有遮不住的怒意:“萧子衿,我给你的下铺车票呢?”。子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嘟哝:“铺上已经有人了。”陈明山更怒:“你傻啊?不会赶人么?”,子衿被他的怒火一下吓清醒了,赶紧解释:“我不忍心,那是个老奶奶好可怜的。”陈明山不免心疼:“你不可怜啊?病刚好。”。子衿摇头笑笑:“我年轻力壮,没事儿的。”“傻丫头!”陈明山再也捺不住心中温柔,一把搂住了子衿,下颚紧紧抵着她的脑门:“你怎么这么好啊!”。
      荒野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漆黑的车厢,那一刻,陈明山的嗅觉突然出奇的灵敏,只觉得怀中少女轻软芬芳,随着车厢的摇摆,散发出阵阵沁人的清香——一霎那,就轻易惊艳了他三十年的时光。这时,车厢一晃,子衿趁机挣开了他的怀抱,低低的一句“陈大夫,您快休息吧”,又轻易把他的心抛进了旷野茫茫。陈明山立于一地月光之下,静静看了眼子衿,抿了抿薄唇,转身离开,只留下那个清瘦单薄的姑娘,迷惘地看着远方。
      清晨,火车终于抵达子衿家乡。陈明山若无其事地在站台上指挥当地医生处置病人,直到救护车上一切就绪将要关门之时,他才扭头看了看满眼血丝的子衿,清清冷冷地命令:“上车。”,子衿呆呆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顿着一切,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木木地跟着他上车、下车、机械地办理各种入院手续。好容易办好一切回到病房,一眼看见了匆忙赶来的林父林母,满腹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一下子扑入林母怀中,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林母紧紧搂着子衿,眼圈也禁不住红了起来,一边拭泪,一边温柔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叔叔婶婶,再不让我们小衿受苦受累了。”子衿数日的心酸疲累在林母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化为睡意,耳听着林母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已是慢慢进入了梦乡。
      直到傍晚时分,子衿方从黑甜一梦悠悠醒转,还未睁眼,一股浓郁的鲜香就已钻入鼻孔,子衿不过略略吸了口气,就飞快辨出这是林母独门绝技板栗烧鸡的味道,不禁食指大动,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出门去,脆生生唤了一句:“婶婶!”。
      林母笑眯眯走出厨房:“馋猫醒啦?快趁热吃!”一边往子衿碗中拼命夹菜,一边爱怜横溢地看着她笑:“长高啦,也漂亮啦,就是太瘦,多吃点儿!吃肉!”,子衿一边狼吞虎咽地扒拉饭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唠着闲篇:“学校食堂太难吃,咸得齁死人了,能不瘦嘛?大师傅要有婶婶一半手艺,我都得胖成一头小猪!”,林母一边笑一边去捏子衿的小嘴儿:“你不哄人能死啊?快吃吧!”含笑看着子衿吃完满满一大碗饭时,林母忍不住轻叹一声:“唉!不知道你哥现在美国能不能吃上红烧肉啊。”。子衿一愣,加饭的木铲扑通落地,发出几下闷闷的撞击声,只撞得耳朵都隐隐有了几丝疼痛:“哥哥现在美国?”。
      林母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从北京转机,没去看你?”。子衿呆呆站了良久,方木木点了点头:“来过了,错过了。”,说完轻轻捡起地上的木铲,快步走进厨房,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冲洗起来。林母耳听着厨房水声哗哗、良久不止,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饭桌。
      子衿再出来时,已是神色如常,除了眼眶略略带着些不自然的红晕,一言一笑绝无破绽,在林母欲言又止的关切中,她笑眯眯告别林家,骑车来到医院。还未走近重症病房,就见陈明山斜倚着墙壁,似笑非笑的远远看着她。子衿的双腿,顿时不知道该怎样摆动了,好容易蹭到了跟前,却怎样也扯不出一个自然的笑容。陈明山轻轻一“嗤”笑了起来:“傻丫头。”随即神色一肃,沉声说道:“最多两周,准备好了么?”。
      子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这么快?”陈明山一瞬不瞬地直视子衿双眼,郑重点了点头,递过一方洁白的手帕:“你最好提前回京,否则最后一刻你父亲的惨状会毁了你所有关于他的美好记忆。”。子衿摇了摇头:“我不。”陈明山冷冷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在病房给你父亲念《秋水》、《逍遥游》时,我都路过听到。想必令尊是个喜欢庄子的人,那他应该更希望你在那一日到来之时,有着鼓盆而歌的洒脱。记着他最好的样子,好过未来几十年天天被他五官变形的惨状夜夜惊醒。你是聪明人,别做让亲人挂心的傻事。”。
      子衿虽然不置可否,却也慢慢收了眼泪。陈明山并不多劝,只温声说了句:“我可以请假陪你。”子衿一愣:“你北京那么多病人怎办?医院不是只给两天假吗?”陈明山淡淡一笑:“你开口,我就留下。”,子衿轻轻摇头:“你回去吧,已经欠你太多。”,陈明山不再多言,修长的两指夹着张纸条递了过来:“我所有的联系方式,你会用得到。”,拍了拍子衿肩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一周之后,不出陈明山所料,最大剂量的杜冷丁也压制不住子衿父亲剧烈的疼痛,在目睹父亲为了几管止疼针对护士又哭又求又骂又闹的惨状后,子衿突然深深痛恨起中国为什么不允许安乐死的存在,而一定要把病人折磨到尊严全失、形同野兽的地步。那一日,疼痛发作的间隙,萧父看着爱女,突然滴下两行浑浊的热泪:“小衿,你怎么还不走?非要看着你爸爸全无人样的那一刻么?”子衿看着一贯强势的父亲,眼中浓重到再也化不开的悲哀和乞求,突然下了决心,跪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爸,你走好,女儿不送了,来世咱俩还做父女!”抹一把眼泪,飞快冲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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