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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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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手术室的陈明山,便如机器附体,面无表情、精准犀利,话都不肯多吐一字,只是手起刀落、快收快割,只看得小田目眩神迷、心驰意往:“陈大夫,你好酷!”,陈明山把最后一片手术刀稳稳放下,吩咐完如何缝针后,脸都不抬地冷冷回道:“我的手术,再说废话出去。”。
连着两台大手术过后,陈明山汗湿重衫,边捶腰边扶着墙回到了办公室,连衣服都懒得换下,扑到床上倒头就睡,好梦正酣之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迷迷糊糊地应了句:“能不能让你儿子先补补觉啊?”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躺回床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又拨了回去:“妈,您说得对,人是铁饭是钢,吃饭要紧,从今天起,一日三餐让小王给我送医院来,最近饭量大了,多送些好吃的啊。今天先来一锅鸡汤馄饨吧。坐等、坐等!”。
不过半个小时,陈家小保姆就端来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荠菜馄饨,陈明山难得地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对小王笑了又笑,直笑地小王心惊肉跳快速离开,他才洗了把脸,换上便装,拎着馄饨踱进了子衿的病房。陈明山一边细细审视床头的医案,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Superwoman,起来吃饭!”。子衿高烧之下,小脸绯红,不觉平添了几分妩媚的艳色,因为烧得软了再也无力伪装,沙哑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懦懦的绵软,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爱:“不想吃。”。
陈明山脸色一沉,端出了平素的威严:“这位同学怎么可以这么说?人是铁饭是钢,有病就该饿得慌。”子衿无力地摆摆小手,竟让陈明山想起了家中那只摇尾乞怜的卷毛狗,她的声音也仿佛小狗那样低哑绵软的呜咽:“食堂饭难吃死了,不要吃。”。陈明山嫌弃地撇了撇嘴,抖抖衣襟,坐到了子衿的床边:“你也太小瞧陈大医生了!深更半夜的,能给你送食堂的搜饭么?闭眼,张嘴!”。子衿本就在勉力睁眼应酬他,于是迅速地听话闭眼,差点儿沉沉睡去时,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口中软软滑滑进了一样东西,不过轻轻一咬,浓香顿时炸放舌尖,只馋得子衿幸福地轻哼一声,就毫不犹豫地咽下肚去,细细咂摸了一番滋味后,睁开双眼,热切地看向陈明山。
陈明山得意地挤挤眼睛,千年冰块脸上终于露出几丝戏谑地笑容:“还要不?”,眼看子衿的小脑袋充满渴盼地点了又点,忍不住闷闷笑出声来,边喂馄饨边忍不住言语揶揄:“大姑娘家的,吃饭一点儿也不淑女,跟我家小狗似的。”,子衿边大口吃饭边大翻白眼:“等本姑娘吃饱了回敬你啊。”。陈明山生生忍住掐她小脸的冲动,狠狠塞了两个大馄饨进她口中,眼看着子衿噎得柳眉倒竖,狼狈不堪,不禁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一百次了?”,子衿挣扎着咽下馄饨,噎得眼泪都出来了,伸手就去掐陈明山喂饭的手腕:“不用目光,姑娘现在就杀你一千次!”。两人一攻一守间,门外仿佛一声轻轻的咳嗽,子衿一怔,蓦地安静下来,挣扎着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拿起吊瓶快步跑到门口,却见回廊寂寂、月光泻地,哪里曾有一丝半点的人影?
萧子衿光着双脚,呆呆站在医院冰凉的水泥地上,《神雕侠侣》结尾的那段长长描述突然一字字蹦入脑中:
“郭襄回头过来,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张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谢,却见郭襄眼中泪光莹莹,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甚么伤心,道谢的言辞竟此便说不出口。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
‘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寒夜中宵,月冷霜浓,子衿悄立风中,良久、良久,直至一滴清泪黯然滑落,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却见陈明山已经趴在床头静静睡着了。子衿默了一默,轻手轻脚给他盖上条毯子,才穿上鞋袜,拎着吊瓶来到父亲的病房门口,隔窗静静望着。此时月光如水,正温柔地洒在躺在床上的父亲及趴在床头的母亲身上,这两个纠缠多年的中年伴侣,为孩子、为老人、为健康、为金钱,吵吵打打了将近半生,却在生死别离的前夕,分分秒秒紧握对方的双手,便连睡梦之中也不愿分开。这,也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深爱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子衿心中幽叹了一声,低头慢慢往回走,却在推门之时,突然间撞入一个男性的胸膛。顿时,记忆的闸门砰然炸开,高考前夜的点点滴滴如闪电般清晰呈现:面缠纱布的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一遍遍往返于厕所和卧室之间,直到撞上那个青春厚实的胸膛……“哥哥!”子衿一语未毕,潸然泪下,伸开双臂扑了过去,却被一双手冷冷挡了回来:“有病不歇着,作死么?”,不等子衿反应过来,陈明山按铃叫来护士:“一针催眠,打上!”,说完冷冷睨了子衿一眼,扭头离去。
离开了子衿,陈明山心烦意乱,胡乱披件衣服来到了停车场,点上支烟靠着车门闷闷吸着,却见不远处有个挺拔的身影正孤独地站在月光之下,目光所对的方向恰是子衿病房的窗口。陈明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认出那人正是昨日子衿楼前碰到的少年,于是伸指弹掉香烟,闲闲走了过去,双手插兜,站在了少年面前:“找子衿?”。少年的脸庞在月光之下俊朗清华,只一双深邃的大眼,满满地尽是忧伤。他定定注视着陈明山,审视、观察、挑剔、鉴别,直到陈明山接近忍耐的极限之时,少年方点了点头,沉沉说道:“好好待我妹妹,否则绝不饶你。”一语落地,迈开大步扭头就走。
出了医院大门,子杰心中大恸,再也撑不住如常的镇定,在寂静的街道上发疯一般跑了起来:当淡淡烟味的陈明山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突然明白了子衿对他冷淡抗拒的原因所在,从小就对烟味过敏的子衿能够如此欢畅地和一个吸烟男人又掐又闹,这得有多深的爱意才能化解她生理的不适?这一局,他输了,彻头、彻尾。所以,他只能希冀这个男人可以好好保护他的女孩,而他,从此只能做回纯粹的哥哥,期望他的小妹子,一生幸福、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