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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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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萧母终究无法接受子衿放弃治疗的劝告,在哭了一场又一场后,长期缺乏营养严重贫血的她直接昏倒在子衿的面前,把子衿吓得心都几乎不跳了。眼睁睁看着一堆护士又是量血压又是灌葡萄糖地折腾半天,萧母终于悠悠醒来,却未开口,两行浊泪流出早已红肿的双眼。陈明山冷着脸吩咐完一众护士后,不容置疑地命令子衿:“晚上我夜班,你父亲这里我全程看顾。你妈长期过劳心力难支,今晚你带她去附近旅馆好好睡觉,谁也不许再来医院。否则这个病人我不治了。”说完丢过一盒镇定剂,不等子衿张嘴,扭头走出病房。子衿想了又想,咬咬牙对素来要好的护士长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扶着母亲离开医院。
来到附近最便宜的一家旅馆,子衿怯怯地问前台:“阿姨,最便宜的床位多少钱?”前台边嗑瓜子边冷漠地丢过来一句:“12人的通铺,一晚15元。按人头算钱,你们几人?”子衿摸了摸钱包,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人就够了,谢谢阿姨!”。交完钱来到房间,一阵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骚臭腐烂的气味让子衿心中一酸,紧紧地搂住了妈妈。清理完床上的蟑螂死尸,把床单掸了又掸后,子衿脱下外套垫在了床单上,从水壶中倒了热水,把镇定剂给母亲服下,千哄万劝地让母亲上了床:“妈,你好好睡,等你睡着我就回医院看我爸,你放心睡到天亮啊!”,萧母尽情地伸了伸腰,满足地叹息:“这床真是舒服!就是要花钱啊!”一句话未完,镇定剂的药效袭来,她疲倦地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子衿看着妈妈睡去,方取出镇定剂的包装盒子,看着里面的几张百元大钞怔怔发呆,钞票的里面,夹了一个小小的处方笺,上面是极其瘦硬的一行字:
“别为可笑的自尊毁了你妈的健康。工作后记着还我。”
子衿不愿掉泪,心中转来转去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能碰到这么多好人?自己该怎样报答他们?”,“明天怎么劝妈妈接受现实呢?她的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左右思虑,终究难得其解,强烈的困意却渐渐侵袭上来,让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软,子衿揉了揉眼睛,本想站起来洗把脸,却无意中碰到临铺的枕头,顿时所有防线全面崩溃,软软地躺了下去。一下午的剧烈情绪波动早就把子衿的神经折磨地几近崩溃,所以虽然是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中,子衿还是迅速跌入了黑甜梦乡。正梦着爸爸康复如初拉着她风一般奔跑在家乡的草地上呢,一声尖利地呼喊划破耳鼓,把子衿一下子震得坐了起来,黑暗中,一个女人紧紧拉着她的臂膀,大声尖叫:“臭婊子,为什么睡老娘的床!”。
随着满屋的骚动咒骂,室内灯光大亮,前台大妈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扯着嗓子一路狂吼:“闹什么闹?不想住都滚蛋!”。抓住子衿的那个女子一把推出她,指着鼻子骂了起来:“老娘交钱住店,你他妈的塞个小婊子到我床上还有脸吼我?他妈的退钱!双倍赔偿!”。一提到赔偿,前台大妈的一腔怒火顿时撒向子衿:“你怎么回事?赖钱白住店啊?要不要脸啊?揩油揩到我们下岗女工的头上?跟我滚出来!”,一把扯过子衿就往外跑,子衿衣服垫在母亲身下,只穿着件破旧不堪的贴身内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姨,我错了!我认错,您让我穿件衣服!”。前台大妈差点一口吐沫喷了出来:“你还要脸啊?要脸就别做这种事儿!今天老娘让你记住啥叫脸!”。二话不说把她拖到旅馆门口,打开所有大门,一边放任惊醒的住客簇拥参观,一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干不入流的下贱事儿!15块的便宜你都讨,还是人嘛!你爹妈不管教你,老娘我管教,给我门口站一夜,让你一辈子不敢再捡小便宜!”。子衿又羞又窘,颤抖的两手紧紧护住胸口,头低得都快断在地上,只恨自己没有立刻死去,一边流泪一边苦苦哀求:“阿姨,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贪小便宜,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穷学生一般见识,罚我些钱让我回去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前台正待再骂,却突觉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啪!”地拍出一张百元大钞,冲着看热闹的人群一声怒吼:“都给爷滚开!”,不等子衿反应过来,一件温暖的西装盖在胸前,一个温暖的怀抱搂在肩头,耳边是一个寒冷到几乎结冰的声音:“再不让开我可动手了。”。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好闻的来苏水香味中,子衿昏头涨脑地被陈明山半拉半搂弄出了旅馆,在僻静的拐角处站了良久方慢慢止住颤抖,自觉眼中恢复了清明之后,萧子衿方缓缓抬头,努力把嘴角牵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谢谢陈大夫解围,您的外套我借穿一晚,明早还你。”,陈明山面如冰山,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给你母亲的镇定剂吃了几片?”,子衿刚顺口答了句:“四片。”就突然意识到不对,习惯性吐吐舌头,拿手掩住了小嘴,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几丝惊恐看向陈明山,尴尬之下都不知如何自处了。
陈明山本是满腔怒火,却因了她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心中被软软地一牵,到了嘴边的责怪再也说不出口,默默注视了她半天,终于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快回吧,别冻着了。”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中竟不觉有了一丝温柔的意味。子衿如释重负,扭头就跑,跑开三两步后却突然又想起什么,快速折转回来,立正站好,冲陈明山深深鞠了一躬,清亮亮说了一句:“谢谢陈大夫!您的钱我三年后十倍奉还!”。不等陈明山答话,摆摆双手,快速跑出了街角。
其时月色清冷,寒鸦不惊。直到子衿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陈明山方轻喟一声,将目光投向悠远的夜空,不知何时,鼻中竟似有了隐隐的月桂清香,一丝丝甜中带涩的滋味搅得他突然没了回去工作的心情,索性抄起双手,沿着小巷慢慢走、慢慢走,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