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人士》十八胡

18、坦白

　　吴震拖拖拉拉，在医院的小卖部挑挑拣拣买了两只肉粽，小卖部的老板很热情，给他们用微波炉热了纸盒装的牛奶。
　　虞棋祝配合地等，一语不发，动作迟缓机械，似乎比他还想拖延时间。就像一个不忍拔牙的孩子。
　　然而他们最终回到车里。两人闷声不响地啃掉粽子，喝掉牛奶，吴震终于开始说了，很简短，很含糊，但这些事情，有时一句话就够了。
　　他说：“我老早就知道我爸的事了。我在你大一进校后就知道的。”
　　虞棋祝拿着芦苇叶发呆，此时突然说：“那你一定很讨厌我吧。因为我现在也想讨厌你。”
　　吴震把粽子的芦苇叶塞到充作垃圾盒的纸盒里，又接过虞棋祝手上的，一并塞入。他说：“一开始也许会，但你是你，你爸是你爸。”
　　虞棋祝苍白无力地嗤笑：“太假。”
　　吴震滞了滞，说：“不是，虞棋祝，无论如何，我爸还是我爸，你爸再怎么也是你爸，而且……”
　　虞棋祝望着他，忽然道：“你爸带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知道我是谁吗？”
　　吴震哑然地回答：“知道……”他憋住一句话没说，所以才跑过来看看你。
　　虞棋祝气得笑了：“你们他妈一个个把我当猴子耍？”
　　他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似的。吴震这才发现，虞棋祝不知什么时候把他借的黑色风衣脱掉了，只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针织衫。
　　吴震不想询问缘由，他探身拿够了一件扔在后座上的衣服，盖到虞棋祝身上。心里想着还好他哥习惯烂，往后座乱扔衣服，碰巧自己也懒得收拾。虞棋祝挣扎，吴震吼道：“我叫你别动！”
　　虞棋祝到现在都在吼别人，猛地被吼，诧异地望着他。
　　吴震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感冒啊！”
　　虞棋祝气焰突然一下子收住了，似乎觉得这个突然转换的话题很好笑。脸上突然地出现两分笑影。
　　吴震开了暖气，然后发动汽车，漫无目的地开，因为他觉得，不这么做虞棋祝很快会下车。
　　虞棋祝没有再把衣服脱下来，他似乎甚至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问：“你哥为什么堆那么多衣服在车里？”
　　吴震当然搞不清一个人的坏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他心情复杂地说：“师弟，我刚知道的时候，比你还生气，我回家呆了一个月，就是在和我爸闹。真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怎么恨你。比你现在恨我恨得还厉害，天天想着怎么把你扒皮抽筋。”他想幽默一下，比如把自己比作哪吒，把虞棋祝比作龙三太子。但是没说下去。
　　虞棋祝闭着眼睛缩成一团，紧紧地裹着衣服。他像做梦一样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他英语和数学老是考不好，考砸了回家——如果被爸爸发现了，他总要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一顿，然后站在墙根，面壁思过。他自尊心很强，吱都不吱一声。他妈妈总是护着他，他爸急了会说：“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其实和他这个年岁的孩子多半被父亲口不择言地骂过，但是现在想起来，他委屈得心酸。
　　呐，都是你的儿子，都是妈妈的儿子。
　　跟做父亲的没关系。
　　在他对父亲抵触情绪最重的青春期，妈妈没有办法了甚至这么开解他：“你爸不算最差啦。我有个同事，他老公是赌棍加酒鬼。你爸总比他好吧？”’
　　他那时恨恨地说：“那我不逃课不打人不闹事儿，我就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了？”
　　他长大了，是时候赶紧长大了。
　　吴震说：“我恨了我爸整整两年，但后来，还是慢慢原谅他了，他毕竟是我爸。他花了二十来年照顾我哥和我，太不容易了。我也恨了你两年，但后来……”
　　虞棋祝想起来，在自己不知道爸的确切位置时，吴震和他爸似乎都是知道的。在他们看来，肯定都会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吴震说：“虞棋祝，我恨了你两年，然后花四年来喜欢你。”
　　吴震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最好时机，甚至可以说是最烂的时机。但他觉得，如果他不说的话，以后就不再会有机会了。师弟可以把他们的界限，画得坚固分明。
　　虞棋祝看向他。
　　他的眼神麻木得让人心凉。
　　虞棋祝曾经无聊，对着洗手间的镜子问：“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然后拿着牙刷哈哈大笑，吴震睡眼朦胧地起来，敲了下他的头。其实，吴震很想知道那时候虞棋祝到底想问什么。童话里的皇后问，谁是最美的女人，那现实中的虞棋祝在笑什么，想问什么呢？
　　吴震也看着他。
　　虞棋祝酝酿了很久，最后只是说：“师兄，小心开车。”
　　吴震相当利索地靠边停车，他需要一个答案。他凑过去，想要微妙地施点威压。虞棋祝的空间被压缩再压缩，据说人在过于狭小的地方通常不能冷静思考。容易受外界影响。
　　他看得清师弟苍白的脸色，但看不清他的眼睛。
　　虞棋祝说：“师兄，你恨我恨了两年，可是我不知道我要恨你爸，还有你，几年。”
　　“我有我妈。”
　　“师兄，我也许是喜欢过你，”虞棋祝说，“但不喜欢现在这么无耻的你。”
　　吴震半晌道：“四年啊，我就算无耻……我不也可怜么？”
　　虞棋祝抬头看车顶，说：“嗯。”他有点想哭。
　　此时，他们又是那么可怜彼此。

作者有话说

　　想着怎么结局，应该虐一点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