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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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的规矩，像虞棋祝这样关系其实已经很淡的晚辈早走一些无所谓。乡下的设施其实不太全的。比如虞棋祝用不惯这里的厕所。但像女儿女婿，即便往来再少，情面也要做足。第二天的时候，所有的儿女辈要在清晨送葬。之后一些宾客在他们动身以后跟过去。葬完后，儿女们要跪着送别一拨又一拨宾客，表示忏悔不孝，没有让父亲长命百岁。这些规矩虞棋祝是知道的。
虞棋祝晃荡出来，风很冷。他几乎要被风吹折了腰。
他的表兄把驾驶座的车窗放下，看着他，问：“姑父呢？”表兄在车里吸烟，虽然开了窗，里面的烟味还是很重。
虞棋祝说：“绊倒了一个货架，东西全砸在身上，我打的送他去医院，不麻烦你了。哥，一会儿让我妈也来医院看看他吧。”
“拜托啦。”
虞棋祝轻声说，抽身离开。
他的手背上有一处淤青，他拿衣袖遮着，但没有完全盖住。不知道是怎么搞得。
表兄升上车窗，沉思了一两分钟，发动了汽车。
的车不难打到。
虞棋祝坐在副驾驶上，计价器呆板的电子声在说：尊敬的乘客您好……
的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面对两个沉默的乘客嘴巴更是像被钉死一样，所以电子声是车里唯一响起过的人声。
那些风俗虞棋祝都是知道的，他本来想，我们熬一熬，先把场面撑过去再说。
然而表兄似乎比自己更早知道，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那些亲戚里，肯定有听到过风声的。
那我们怎么若无其事地装下去？即便装下来，妈妈也太可怜了，外祖父也太可怜了。死人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什么都知道啊。他会不会气得魂魄不安？他刚刚“老掉”，哪怕只剩情面，也应该恭恭敬敬地按时来磕个头，上个香。不说忏悔——因为忏悔多半是苍白软弱的。
表兄回去，原话转告。虞棋祝的妈妈无奈，一拍手掌，说：“这爷俩真是绝配了，算了，我去一趟。”
虞棋祝舅舅说：“啊，我送你，顺便看看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子。”
“不用，”虞棋祝妈妈说，“你去了他要不好意思的，我自己去就成，他么，死要面子的。”
虞棋祝姨妈脑子清明，责怪侄子道：“你也真是，你打个电话回来报信就好啦，然后开车送你姑父去医院，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多不方便。”
表兄一愣，苦笑：“这个，我不是一时糊涂，没想起来么。……其实，我回来正好送姑妈……”
虞棋祝妈妈站起来说“不用，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兴师动众地干什么。我自己去就行，姐，你看，还有那么多人要招待呢。”
吴震说：“阿姨，我也开了车，我送你吧，顺便和虞棋祝会和。”
吴震算是比较特殊的客人，把他一个人扔下也不好。
吴震已经站起来，匆匆抓起外套走出去。一会儿就传来了喇叭声。他的动作极快，谁也没来得及客套。
虞棋祝妈妈坐在后座，车往大道上开去，路灯在车窗上流动光华。她说：“啊，车不错。”
吴震笑笑：“借我哥的。”
虞棋祝的妈妈说：“我听小棋说，你很照顾他。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太不好意思了。”
吴震觉察出她似乎有轻微的动作，微微侧头，看见她正把后座乱七八糟的衣服叠好。然后往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放了一叠钞票。
吴震知道她的意思，这是油钱。吴震张嘴说：“阿姨你别这样。”
虞棋祝妈妈说：“小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时候有点拎不清的。来往油费车费不能让你一个人掏。阿姨今天太忙，也没有好好招待你，你别生气。天晚了，要么你就住一晚，阿姨去完医院就给你订旅馆，你就先出去逛逛吧，别闷坏了。”
她十分客气，简直叫人多心。
然后她又像之前一样，兴致勃勃，坦然自若地和他聊天：“你修双学位啊？我记得以前小棋和我说，你是他师兄么。”
吴震无言以对。
他们来到医院。虞棋祝妈妈说：“你先带小棋四处转转去，过两个钟头回来，省得他碍手碍脚。两个钟头啊，两个。”
吴震有些不祥的预感。
虞棋祝并没有被迅速地打发出来，医院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有些微的争执声。虞棋祝与吴震相隔一条长长的走廊，吴震远远地看着师弟，但师弟没有看见他。
他无意识地抽烟，随即想起师弟讨厌烟味的，于是又在垃圾桶上掐灭。一个小护士也正提醒他：“不好意思，这里不许……”
她尴尬地笑笑，因为这位先生根本不在抽。他只是在拿着香烟揉来揉去地玩。
她回去，偷偷拍拍同事的肩，用眼神示意：“看，帅哥。”
虞棋祝看着妈妈。
妈妈缓缓站定，想了想问：“你爸怎么样了？”
他牵了下嘴角：“皮肉伤。”
妈妈问：“你手呢？”
虞棋祝把手插进口袋：“被波及了咯。”
妈妈说：“这桩事我来处理，要你说话的时候我再叫你。”
虞棋祝没有动。
妈妈说：“你在反而麻烦，先回学校吧。”
虞棋祝低头半晌，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考虑抚养权问题，那你还有什么打算问我的？”
妈妈拍拍他：“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我只想要你好好的。”这桩事，她确实早就知道了。一开始她想熬过儿子高考再说，后来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生在世总有很多顾虑，不是能通过逞意气就可以的。她觉得，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长，她有个儿子。
但她不知道，虞磬会这般作态，她也不知道，虞棋祝会刚好撞见。
妈妈像一个爸一样安慰着他，她不拥抱他，她只是拍他的肩膀。
虞棋祝依然没动。他执拗而倔强，想要和她一起走。
她说：“嗯，你同学还在，别干晾着人家。”
虞棋祝微微颤抖一下，露出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他深吸口气，往外走。
“小棋。”她又突然喊道。
“那到底是你哪个同学啊？”
虞棋祝一震，他没有回头，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回答。
吴震看见了虞棋祝的身影，高高的，略微瘦削的。
然后是他的眼睛，上挑，黑沉。浓密的睫毛与突然浮现的黑眼圈浑然一体。
吴震匆忙地迎了上去。然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沉默着。
虞棋祝突然说：“吴震，对不起。”
吴震不好的预感在被证实：“对不起什么？”
虞棋祝犹豫着，然后继续往前走。吴震几步跟上，虞棋祝越走越快，好像想一步迈出这个世界，到达另一个目的地。吴震觉得，如果他再不说话，以后虞棋祝再也不会停下来了。他赶上前，突兀而不经大脑地问：“是不是你爸的事？”
中文很奇妙，是不是你爸的事，揭示了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实，而如果他当时说，是不是你爸出事了，那就是另一回事，那会体现自己的善良无辜。然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虞棋祝一下子站定了。
吴震没有别的选择，他说：“好冷，我们去车上说话吧。”这是个借口，医院里早早开了暖气，车里反而会更闷。两人从护士站走过，有两个小姑娘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一个声音有点大，道：“哇，那两个好搭好萌！”
“还一前一后走，好傲娇。”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交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