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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道格拉斯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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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先生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奥斯丁先生说:“道格拉斯先生本来在法国游学,他并不常回来,据说,这是因为他忘掉了怎么说英国话。弗拉瑞特,和他说说法语,只有你能给这个可怜人一些慰藉了。”
奥斯丁先生很少费神说刻薄话,我这位可敬的雇主往往直接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让人颜面扫地。
因此,道格拉斯先生肯定不同寻常,他值得奥斯丁先生嫉妒得两眼发红,打破原则,像个农夫家的女儿那样尖牙利齿地诋毁。
我不知道如何应对奥斯丁先生的俏皮话,好在奥斯丁先生就像一个抱怨丈夫的老太婆,不需要我的意见。
天气果真不妙。镇上道路泥泞,空气里有股皮革发霉的可怕气味。
道格拉斯先生远道而来,也真够受的。
奥斯丁先生关于自己客人的演说是我生平听过的最精妙绝伦的讥讽之谈。马车一在驿站门口停下,我的雇主就直接跳了下来。他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跳下马车时一脚踢翻脚凳,踩进肮脏的泥潭。摆放脚凳的男仆希尔目瞪口呆,吓得脸色苍白,车夫约翰逊大叫了一声:“老爷!”
奥斯丁先生大步走出肮脏的水坑,朝一群闲汉扔出一个先令。
那些人立即脱帽致敬,喊起“老爷”,抢到先令的那个幸运儿则喊起“殿下”。
“这里有一位道格拉斯先生吗?”
由于他的慷慨,他立即被详详细细地告知,道格拉斯先生并不在驿站恭候大驾。
“那他去哪里了?”奥斯丁问,“谁给我带路,这个基尼就是他的。”
而我此时,刚刚绕过地上肮脏的污渍,走到正大显神威的奥斯丁先生身边。希尔满腿都是溅起来的泥浆,他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跑到奥斯丁先生身边,道:“奥斯丁先生,请让我来吧。”
奥斯丁先生置若罔闻,他对闲汉们喊道:“伙计们,这可是一枚基尼!”
一个基尼的诱惑很大。
“大人,”他们七嘴八舌地叫道:“道格拉斯先生去了杜莎夫人酒馆。”
“不,他去了克拉拉小姐那里。”
希尔和我瞠目结舌,实在不晓得道格拉斯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实在不像是一个男爵的儿子。认真地说,他甚至还没有屠户的儿子出息。
要知道他才刚刚到德比郡几个钟头,就已经在酒馆与妓女之间这般声名大噪。
奥斯丁先生拿着那个基尼在人群面前晃,这帮闲汉的回话更加光怪陆离,不堪入耳。然而奥斯丁先生听得兴致勃勃,活像坐在壁炉边听小多明尼克口齿不清,痛不欲生地地朗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当这帮闲汉历数完了镇上的酒馆和妓女,奥斯丁先生终于找到了那个基尼的下家。
驿站里一个看起来过于精明的老家伙擦着桌子,慢腾腾地告诉我们,道格拉斯先生去了某某咖啡馆。
奥斯丁先生扔下小费,老家伙看了一眼奥斯丁先生的手套,突然道:“您是道格拉斯先生的朋友吗?”
奥斯丁先生回头谨慎地打量他,掂量认下这种身份对自己是否是个侮辱——当然,这很明显不是个荣誉。那个老家伙道:“道格拉斯先生没有付账,他把行李抵押在这里,他说一会儿他会把它赎回去。但是,也许您愿意帮他免了再走一趟的麻烦。”
当行李箱被一个小孩子拎过来,希尔总算找到效劳的机会,他殷勤地打算接过。但奥斯丁先生突然快活地道:“不,希尔,这个我要带着走。你去马车上等我们。”
道格拉斯先生呆的咖啡馆并不难找。
那里充满了穷困的画家,诗人,骗子,还有年轻的穿红制服的低级军官。画家们喝着廉价的,搀着豆皮的咖啡,军官和骗子大吵大嚷地喝酒。而诗人们神志不清,又喝酒又喝咖啡,等到他们昏倒,就会被剥下鞋子和空空如也的钱包,躺到马路上去。
女招待浓妆艳抹我想她们可能都有一个克拉拉的化名。
道格拉斯先生就坐在咖啡馆门口的桌上,手边放着一张看过的报纸。
他带着一条极长的灰色围巾,巴拿马帽沿的帽子有一点点不明显的磨损——就像所有不甚宽裕的花花公子一样,道格拉斯先生打扮花哨得像个破产边缘的艺术家,还是个法国艺术家。他的脸上同样挂着欧洲大陆通用的,漫不经心的忧愁,面前的劣质咖啡已经凉了。
“道格拉斯先生,”两人站起来握手,奥斯丁先生道:“希望你没有久等。”
道格拉斯先生吊儿郎当地打量了我们,以及和我们一起出现的,属于自己的行李,点头:“没有多久,德比郡的风光很有意思。”
他用法语道:“有一种淳朴而野性的气息。”
奥斯丁先生讥讽地微微一笑,没有肆无忌惮地大笑,对他而言,真是难得的礼貌。
他对道格拉斯先生道:“那也仅限于镇上。事实上桑菲尔德十分沉闷。只有我的表侄,多明尼克布里奇斯,还有他的家庭教师,这位弗拉瑞特先生。道格拉斯先生,你愿意忍受桑菲尔德的无趣真是太难得啦,我一定得补偿你。”
道格拉斯先生来不及回答,奥斯丁先生已经快活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行李箱,高高兴兴地对道:“看,就是这个。这真是个有趣的东西,我想,你会愿意接受这个小礼物,它一定能替您解闷。”
道格拉斯先生对于这个侮辱无动于衷。
他甚至反将了一军。
他回答:“多谢。这个小箱子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忠实的好狗。它三次被我卖出去,又三次被一些多情的姑娘赎了回来,这可是第四次,它长了脚自己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