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永安扣（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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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回去后，将幽月给她的玉扇当面交还给了祁少城。他展开扇面瞧了两眼，又骤然合上，扔到了一旁的木桌上，两手交叉枕于脑后，重新躺回了摇椅上，再没有看那面玉扇一眼。
摇椅前前后后颇有规律地晃荡着，但经她仔细观察后，还是看出其中的零散和混乱。
阿瑾瘪瘪嘴，干脆在一旁坐下来，撑着脑袋看着他，直到再也忍受不了椅子吱吱呀呀的摇晃声，才开口问道：“既然舍不得她，为何还要放她离开？如果有天段晨风要离开，我哪怕使劲手段也定会留下他，其实偶尔强硬一些也没多不好。”
祁少城始终闭着眼，嘴角勾起保持一个弧度，听闻这句双眼才缓缓睁开，泛着桃色的眸子瞥着她，哂谑道：“你也就只是说说而已。”
阿瑾不置可否地摊摊手，四下沉默起来，吱呀的声音又响起，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我放她走，并不代表我心中无她，她离开，也不代表她毫无留恋。但阿瑾，你要懂得，这世间除了男女之情外，还有太多不容放弃的承诺，和不容背叛的感情，我能为她舍弃一些，却不能舍弃全部。这一点，于我，于她，都是一样。”
阿瑾一怔，似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提到这种深刻的话题，以如此严肃的口吻。她向来以为这个人只懂得风花雪月游戏人间，自然应该是“情”字当头，却从未想过竟然有天能在他身上看到如此理智的一面。
祁少城虽察觉到倾述之人刹那的失神，却不在意，顿了顿后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有底线，你对晨风定然也不例外。小美人儿，与其有空来关心我，不如仔细想明白这个问题。省的……以后后悔。”
他趁着阿瑾发愣的瞬间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玉扇，敲了敲她的头后缓步走了出去。但到门口时却突然顿了顿，转过身来问道：“小美人儿，你和晨风可有？”
她有些不解，皱着眉望向他。倚在门上的祁少城微微一窒，却很快反应过来，轻轻挑着桃花眼笑道：“那可就要抓紧时间，可不要到最后还是有名无实喽！”
阿瑾终于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刹那间羞红双脸，狠狠地瞪着他。真是不知羞！这种事居然也能直接开口问她！
祁少城轻摇折扇笑得开怀，身态逍遥而去。而屋内的阿瑾却仍红着耳朵，拧着眉思考着他方才留下的问题。
对段晨风的底线？她还真想不出，他能做出什么让她心伤到放弃他的事情，之前从未有过，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
但他方才的态度却让人有些疑惑，她总感觉他们瞒了她一些很重要的事。不只是祁少城，还有子修，阿瑾想起昨日子修初初见到她时那种沉重的表情，却在她怀疑后仍故作轻松地笑话她，直至转身后才声音低哑地对她说道：
“将军最近杂事烦神，心情不好，多陪陪他。”
她能看得出他的烦躁，兴许也能懂得。
二十多年前，宣帝亲征，率领当时的赤羽军攻入剑门关，那一战，双方的将士足足有二十万，硝烟弥漫后双方死伤过半，伤亡惨重，最终导致两败俱伤。彼时周国还只是个没有实力的弹丸之邦，也是在那一战后迅速崛起，直至今日三足鼎立的地位。
据说宣帝也在那役战死沙场，她是大楚国唯一的后人，被旧臣养育二十多年就是为了一朝复国，却终究功亏一篑，只留下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在她过世后，旧臣的儿子继位，也便是现今西楚皇宫里的那位。
这些只是世间广泛流传的说法，可事实真相却并非如此。真正的宣帝在战后被她阿爹救回鬼谷，成为她娘，但无奈是缘浅，她拖着副彻底无用的残躯，也只能煎熬着陪伴他们几年。
她也是直至三年前才从三爷爷口中得知真相，段晨风应该也是近两年才知晓。虽然结局并非同最初那样不尽人意，但当年的事已在他心底留下抹不去的痕迹。他虽偶尔露出残忍的一面，但她却懂得他心底深处的那份慈悲。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当年的悲剧重现，更不希望那遍野的哀鸿再次重临人间。
阿瑾想起他近日眼角中的疲惫与脆弱，虽是如此，却愈发温柔地伴着她，不曾刻意，也让她无比暖心。想起他近日的表现，她不禁担心地拧起眉。
……
段晨风处理完军中之事，已是月上枝头，风过叶影吹散周围朦胧的光晕，护岗的将士昂然挺立，驻守在空旷的城墙，斜长的身影倒映在青砖黛瓦之上，英姿飒爽。
厚实有力的手缓缓抬起，却在快要接触到朱红的木门时倏地蜷起，待悠悠一曲羌笛吹罢，仍久久不曾落下，预想中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他静静地立在门口，浓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眸中晦涩不清的色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纱上有人影晃动，他才回过神来。虚掩的门扉渐渐被推开，桌上的灯烛红影摇动，满面的艳色映入眼帘，让素来沉静的他也不由怔住。
眼前的人着一袭灼眼的红衣，青丝绾起，两缕鬓发落在锁骨处，眉心垂着道梅形的玉坠，美得让人恍惚。看见来人，她薄唇微微抿起，两颊的梨涡加深，笑意清浅，举起衣角原地转了个圈后，环住他的颈项，“好看吗？”
他却突然烦闷起来。
她枕在他的肩上，听见他略有些凌乱的心跳声，缓缓勾起唇，“虽然鬼谷里没有这些风俗，但阿瑾也想有生之年，能为你披上这嫁衣，再亲口唤你一声夫君。”
喜欢吗？夫君。
阿瑾望向他的双眸，看清了他眼底的眷恋，还有隐藏在那份情义下的一丝慌张。她敛眸，唇角仍浅浅弯着，半晌才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嗔道：“准备的是仓促些，但也没有很差，你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你背着我做了亏心事？还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碎玉般的话音刚刚落地，段晨风便突然覆上来，封住接下来迫得他心神不宁的话语。他拼尽全力维持着现有的平静，试图掩住平波无澜下的风起云涌，可最终，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安宁，却是要被他亲手打破。不甘心，更不舍得！可他再别无选择！
不顾她的惊呼，放肆地将怀中之人压在身下，紧扣多日的弦刹那间崩断，深埋于心的情绪渐渐发酵，直至酿成杯足以令人失控的烈酒。
“晨风。”
身下的呢喃似软成一池清水，听在他耳中却如同震震雷鸣，让他瞬间惊醒。他手握成拳，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退后中却被她亟亟拽住。她的双眸泛出点点水晕，染上氤氲的艳色，似刹那间便能绽放出烂漫的桃花。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他也只能闭上泛红的黑眸，佯作镇定，喑哑的声音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睡吧。”
阿瑾失落地拧住眉头，“我不小了。”
“我知道。”他轻轻吻住她的手背。
阿瑾歪着脑袋，“难道你就不曾想要一个小晨风吗？你可以教他舞刀弄剑、行军布阵，亲手养出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若是你没空，我也可以教他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可不能让他同你一样，也不对，你还是挺擅长这个……”
她构思了许多，直到看见他有些惨白的脸色才霎时顿住，讷讷问道：“一个只属于我和你的孩子，你不喜欢吗？”
段晨风的胸口阵阵发疼，却在她小心翼翼地问句后软了神色。就这样吧，他静静地拥住她，这样已经足够。
“还是小阿瑾比较讨喜。”
能同她一样便最好，若真如此，那今后这世上可以忘却忧愁的人，又会多一个。
“但不是现在。”
她的孩子，应该在最恰当的时机来到这世上。到那时，他们不会有任何遗憾和失落，也不用厉兵秣马时刻戒备，只需无所顾忌地平安成长，享尽一世繁华，共永生安乐。
即使那样美满的画面，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段晨风。”她突然轻声唤他，字字珠玑，“你答应我，要平安归来。”
“好。”
他闭上眼，倾身覆上她额上的玉坠，浓情缱绻，似永远不想松开。
孤寂的羌笛声再次响起，吹奏出大漠旧曲，黑暗中黄沙突然弥漫，风沙暗涌，遮住了空中的那轮迷蒙的圆月，却挡不住天边倾泻而下的皎皎月光。
段晨风孤身站上城墙，眺望这无边无际的天地，静立的身影一动不动，渐渐与日月交替间的天色融为一体。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即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身后为何人，“是你教她的。”
祁少城摇着扇子慢慢靠近，扶着城头上的青砖，想同身边的人般纵观山河，可无奈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他没有继续勉强，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你，但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没想到竟然连小美人儿，也不能改变你的想法。”
“今后还要劳烦你。”他突然沉声道，“替我照顾好她。”
“得得得！”祁少城烦躁地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你就丝毫不为她想想！”
他静默不语，遥望眼前不断清晰起来的山川，倏地弯起唇角，深邃的眸愈发柔和起来。
“少城，天要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永安扣（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