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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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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何必追寻呢?”
不带有感情的语句一字一字机械地从口中蹦出,飞凕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赤羽心中一凛,立刻从沙发上起身,温皇再次转头,与他对望一眼。
这句话他们曾经听到过,就在那天下午的沉香兰居,在飞凕与赤羽擦肩之时。
意识深处,白雾涌了上来,街道两侧的房屋开始消退。任飘渺转了个身,他的脚步分明没有移动,但背影却比方才远了。
“别走!你是谁?”飞凕对他喊,却是徒劳。
白影摇摆了两下,恍惚要变成别的什么人,仿佛翻起了记忆底层被封印的碎片。
飞凕以手抵住额头,用力地回想。
他不想去想这些,回忆让他头痛欲裂。但被翻起的记忆碎片像被一阵狂风刮起,从街道上、房屋上、和虚无的白茫中被凶狠地撕扯下来,纷纷扬扬在他身边飞舞,回旋着向他聚拢,将他围在风眼中心。
这些碎片看似触手可得,可是一旦伸出手去,就变得如刀一般锋利。
手指被割破,血滴随风划出一道红线。虽然在意识世界里没有痛感,心口却被压迫地无法呼吸,就好像有什么在抗拒自己,字字珍嘱: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你不该追寻。
“飞凕!飞凕!听到我的声音吗?”
诊所里,温皇提高了声音,但飞凕无法给他任何回应。他的眉头蹙得紧紧地,呼吸也变得急促。
“不太妙?”赤羽和神田也围了上来,看了看陷入意识世界深处的飞凕,向温皇投以询问的目光。
温皇神色凝重,微微颌首。“嗯,他现在被困在混乱的记忆里,恐怕无法接收我的信息。看来荻花题叶对此早有防备,他在飞凕意识中设下的关卡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神田京一听得似懂非懂,最后一句他倒是听的分明。“接下来还有?难不成还会有危险?”说到这里,他“啊”地一声,想起此前温皇曾经提到过,催眠过程中可能发生突发状况。
“温皇,还要继续吗?”赤羽正色问他。
温皇道:“触动荻花题叶设置的关卡,说明切入点正确。如果就此收手就前功尽弃了,我想再试一下。”
说罢,他抬眼望了赤羽一眼,又道:“我有分寸。”
见赤羽颌首示意,温皇重新在飞凕身边坐正身躯,低声引导:“那最美丽的谜题,是风花雪月的纠葛吗,无情葬月?”
耳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遥远呼唤似是勾起潜意识里尚存的记忆。隔着不断压迫呼吸的、由无数记忆碎片所组成的风墙,飞凕模糊的视野尽头,任飘渺停步回身,口中轻吐一声:“月。”
霎时银白身影再次晃动,如坏掉的老旧电视机,反复消失再闪现。那道人影在闪烁间模糊了眉眼,又好像变作一张似曾相识的容颜。狭长的桃花眼、挺拔的细眉、柔和的线条、微卷的头发,温润如玉。
那人口中轻轻吐息,说道:“月,我欠你的。”
“嗯,我知道。”分明想不起那人是谁,飞凕却已经这样回答了。他扶着额头,头痛得愈加厉害。
“哈,”那人轻笑一声,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苦笑,“我不会说抱歉,我还会欠更多。”
飞凕弯下腰,头痛和呼吸困难让他痛苦万分。他闭上眼不看对方,但画面还是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脑海里——这里本就是存于他脑海深处的意识之境,闭眼怎么会管用。
可他的另一部分思维却不受自己控制,回答脱口而出:“欠我的,记得还。”
一瞬间,来自记忆碎片的压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狭窄、沉闷、令人惶恐、没有尽头的空间,飞凕又回到了他常常做的那个梦里。身后熟悉的逼命气息再度靠近,他不得不逃亡。
“风中捉刀!”
飞凕醒来的时候,几乎是从躺椅上摔下来的,口中喊着这个名字。
幸而赤羽见飞凕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勒令温皇立刻停止催眠,才将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连连。塑料药瓶从口袋里掉出,飞凕颤抖着手去捡,倒出一把药片,却被赤羽抢先一步,劈手夺下:“不能吃这么多!”
另一边温皇已经准备好一支镇静剂,在神田的帮助下硬拗着飞凕的手臂才给他注射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飞凕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这才断断续续讲起后半程催眠中他所经历的人事物,以及多年来他一直不时做的那个噩梦。
关于风花雪月的部分,尽管他记起了风中捉刀的绰号和荻花题叶的相貌,但也不甚了了,脑中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赤羽便干脆叫他不要再想。
在赤羽医生简短地问过他几个心理测试题目,确认他精神确实稳定下来之后,神田京一主动提出开车送飞凕回家,并联系了冥医综合诊所,将情况向飞凕的主治医生、也就是冥医本人一五一十地汇报一番。
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下温皇与赤羽两个人。再接下来,就是属于催眠师和心理医生的时间了。
赤羽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坐在沙发上又开始勾勾画画。他一面整理自己的思路,一面等待着温皇解读催眠的内容。
温皇则好整以暇地在厨房里出出进进。凤蝶这几日学业繁忙住在学校,他不得不劳动双手亲力亲为。等他再坐回客厅沙发上时,手里端着一壶好茶。
光凭茶壶里溢出的香气,赤羽就知道无论是选茶还是沏茶,温皇的品味都属上等。
这个男人初见时给人印象温文尔雅,稍微了解一些便发现他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等再深入方知,这人到底是表里如一,以诚待人。
“好茶,辛苦了。”赤羽点头表示谢意。
温皇不答,勾起唇角凑近赤羽,只见赤羽在本子上将飞凕的催眠过程划分成三个阶段,分别是任飘渺出现、花与月的对话、和最后的梦境。其中花和月的对话被赤羽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一字不差。
温皇右臂从赤羽背后环过,自他的右臂下方穿出,修长的手指点在本子上。
“第一,虚构的任飘渺触动荻花题叶设置的关卡,说明飞凕确实在沉香兰居见过花。虚构的人物与被抹去的记忆发生冲突,才使催眠世界陷入混乱场面;”
“第二,飞凕和花的对话来自他的记忆,是当日两人见面后确实发生过的对话。”
“关于这一点,”赤羽沉吟道,“花和月的关系,看来不只是加害与受害这么简单。飞凕似乎早就知道接下来荻花题叶会对他做什么,而他自愿接受了,听起来像是两人曾经达成某种默契。也许催眠的原因,不单是我们所想的为了让荻花题叶顺利制造失踪假象。”
温皇安静地听赤羽讲话,从侧面近距离凝视他的侧颜。赤羽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本子上,英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又被散落的红色发丝衬得柔和。他的眼神专注得好像能吸入光辉,令温皇错不开眼。
“温皇。”赤羽忽然闭上眼,关起那褐色的剔透的光。原来他看似没有留意,却始终清楚知道温皇在看什么。
温皇回过神,暗自轻笑一声,指着本子继续说道:“第三,飞凕最后一句话讲完就进入了他常做的梦境,说明那天下午在沉香兰居,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被荻花题叶催眠了,没有后续记忆。”
“第四呢?”赤羽说道。
“第四?”温皇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停在笔记的最后一行。
“第四,飞凕自称,这样的噩梦在他被诊断出抑郁症之前就开始做了,大概应该是他开始抑郁的前后时间。”
“嗯。”温皇迟疑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按这个逻辑推理,他的抑郁症和噩梦都和荻花题叶脱不了干系,但我们没有证据。从他和花的对话来看,说不定他本人早就清楚自己抑郁症的来源。”
“还有最后,为什么月噩梦中的加害人会是风?这也只有风花雪月才知道答案了。”
赤羽说完,双手向内,本子“啪”地一声被合了起来。温皇急忙缩手,才不致手指被狠狠夹在本里。
他心有余悸地望向赤羽,却见赤羽已然伸手去倒茶,还对他笑道:“喝茶吧,不喝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