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温赤]催眠师》试刃

27、三

　　什么是遗忘？
　　比如说有一个人，你深刻地记得曾与他有过交集，也许温情也许伤害，无论如何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却怎样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和相貌。
　　又或者有一个人，你清楚记得她的姓名长相，却讲不清究竟何时何地相识，更不知道你们之间曾有过何种关联。
　　哪一种，才是真正的遗忘？

　　“叮叮——”
　　手机响个不停。
　　青年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按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慎碰倒旁边的药瓶。白色塑料小瓶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段距离，里面的药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了。厚重的遮光窗帘挡住了窗外大好的午后阳光，只留下缝隙间透进来的那一丝光线，刚刚好映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线。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在黑暗狭窄的地方被人追逐迫害。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却感受得到从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感，那是……
　　“叮！”手机又响了一声，这一次是简短的短讯提示音。
　　青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拿起手机，锁定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玲珑雪霏。
　　……谁？
　　一瞬的大脑空白让举着手机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过后才缓缓放下。
　　——月，最近过得好吗？
　　——还好。
　　——你的……抑郁症好些了吗？
　　——还是健忘。
　　——你的医生还是那个喜欢讨价还价的男人？
　　——嗯，最近让他的学生接手了。
　　短讯在屏幕上跳跃着，一行一行刷了上去，此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也不知是对方在思考什么，或是单纯的暂离。
　　就在青年准备把手机放回茶几上的时候，提示音才又响了起来。
　　——月，好久不见了，有空见个面吧，说不定对你的病有好处。花最近的状况也不好，心理医生说他可能是自我催眠。
　　青年注视着屏幕看了许久，直看到地上那条光之白线爬上沙发，折叠成后现代的形状。
　　——我会去看花。
　　最后他如此冷淡地回复。

　　神蛊催眠治疗所。
　　赤羽盯着眼前这看起来像传销组织一样的门牌，第三次按下门铃。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温皇的私人诊所来。明明连正规的营业执照都没有，倒是煞有介事地挂了块儿挺大的招牌，也不怕被人举报查封。
　　不过也托这块招牌的福，赤羽总算明白了荻花题叶称呼温皇为神蛊温皇的原因。
　　一个小时前他刚刚结束与荻花题叶的会面，拨通温皇的电话。
　　电话是凤蝶接的。“主人要午睡，他说赤羽医生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过来吧。”
　　因此一个小时后的现在，赤羽站在这间公寓的门外，再一次按响门铃。
　　“咔嚓”一声，门锁终于打开了，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
　　“对不起赤羽医生，主人还在睡，我刚才在里屋换衣服，没法及时开门。”
　　说是换衣服，今天的凤蝶还化了淡妆，头顶的马尾上扎了一只粉色的蝴蝶结，可谓精心打扮。
　　少女淡淡一笑，又补充一句：“刚好我约了剑无极去吃火锅，主人就交给赤羽先生了。”
　　赤羽点了点头走进公寓，瞥一眼正在客厅沙发上躺尸的某人，说道：“你在换衣服倒没什么，我按了四次门铃，温皇全没听见？”
　　凤蝶笑道：“主人只要躺下，可是雷打不动的。”她一边说着，收拾好手提包，和赤羽道了别便愉快地出门去了。
　　赤羽锁了门，望向睡在沙发上的那人。温皇的睡颜比他平时算计人的时候看起来人畜无害多了，他的肚子上放着一沓资料，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于是赤羽走上前，把温皇的腿往里侧推了推，挨着兀自熟睡的人在沙发边沿坐下，拿起那沓资料翻阅。
　　那些资料尽是关于自我催眠的研究，放在最上面的是荻花题叶的几篇论文。正当赤羽要开始阅读的时候，他的袖子突然被人拽住了。
　　低头一看，温皇正眨巴着惺忪的睡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赤羽？”慵懒的声音还带有几分鼻音。
　　“哼，总算醒了。”赤羽挑了眉斜睨温皇，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我按了四次门铃都没能叫醒你，要不是凤蝶还没走，我今天就要温门立雪了。”
　　温皇好像还没睡醒，走神了一会儿才冒出来一句：“凤蝶呢？”
　　“去和剑无极吃火锅。”说完这句话，果不其然就看见温皇嘴角耸拉下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赤羽心中暗笑，故意转移了话题：“我是来向你转达，荻花题叶说，如果是神蛊温皇有交流的意愿，请他自己前来。”
　　温皇这下彻底醒了，慢吞吞坐起身来。“你和他提到我了？”
　　“没有明说姓名。”赤羽答道。
　　“哦？那就是挑衅了。”温皇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也说明，赤羽医生和我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了。”说罢便挨近赤羽背后，双臂从他身体两侧环了过去。
　　“慢着。你先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赤羽扬起手中的资料。
　　“嗯？什么？”温皇不依不饶地黏上来，捉住赤羽的手腕，将他手里那沓资料压了下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荻花题叶的问题了？”
　　“一点小猜测。”温皇边说边将人像抱枕一样抱在怀里，下巴抵在赤羽肩上，懒洋洋地好像又要睡去。
　　明知温皇是故意借机占便宜，赤羽动了动肩膀，以防他糊弄过去。温皇微微皱眉，似乎觉得下巴被硌的有些不舒服。
　　“虽然都是催眠师，荻花题叶的领域毕竟与我不同，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温皇这样说着，握住赤羽的手，引着他一同翻动纸页。“记得我说过吗？自我催眠就像薛定谔的箱子，催眠自己的催眠师就是薛定谔的猫，是理性催眠还是疯癫，要到醒来的那一刻才能决定。”
　　赤羽当然记得那段言论。那是当初两人在催眠中较量时，令他开始了解温皇并反败为胜的契机。
　　赤羽想了一会儿。他想起当时温皇自我催眠的情形，和今日所见荻花题叶的状态。
　　“疯癫的人哪有醒来的那一刻？”
　　“只有不愿醒的人才不会醒，人类只选择相信他愿意相信的。”温皇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说不定我现在醒过来，赤羽医生就不见了。”
　　赤羽冷冷横他一眼，却见温皇靠在自己肩上一脸满足，当真像在做白日梦一样，赤羽忽然就不忍心呛他了。
　　人类只选择相信他愿意相信的，催眠与现实又有何分别。所谓“真相”不过是令人自我满足的托辞，遑论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