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烟花三月,天香阁的每年今日都会有盛大宴席表演,今年除了除了能看到淮扬四大名妓阮小冬、卞湘湘、琴心、柳眉生以外,新晋花魁卓小小的“点蜡”权还会在今晚待价而沽,所以今年大家才挤崩了头都要来这次歌舞夜宴。
所谓“点蜡”,就是找到出价最高的人买下女伎的初夜权。
小小刚好过了十六岁生辰,所以二娘就给她想了这个“绝佳”的办法,让所有人来竞争她的点蜡。
按规矩,小小到台前弹了一曲流觞,算是亮了相,就退到了帘后。
她抱琴徐徐欠身时,分明听到了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
“诶哟,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要是给老子投到,保管让她三天下不来床!哈哈哈……”
“可别想了,你没看到沈家公子也来了吗?就你这身家敢和人家比啊?”
沈家在扬州无人不晓,沈氏票号开遍全国,他家的小公子沈自奇一跟他爹一样,商场上所向披靡,欢场也是纵横驰骋。外间的人都笑说,沈家爷俩是上阵不离父子兵。
平日沈自奇喜欢的,是像柳眉生妩媚艳丽的一款,并不见对小小多加青眼。可他行事高调喜大,来竞投花魁不过是想花钱博个头彩。
所以小小见到沈自奇,虽是意料之外,却不十分惊讶。
竞投一开始,沈自奇并没有出价,开价的是刘奂。
“五十两!”
没想到刘奂也来竞投,他桌上放了一包银子,五十两大概就是他能出的最高价。
显然,其他人并没有把他的五十两放在眼里,“八十两!”“一百两!”他们开出了更高的价钱。
刘奂看着小小的剪影,脸上有些仓皇,他虽怜爱小小,却还是比不起那些穿金戴银、一脸色相的大老爷们。
小小隔着帘子向刘奂颔首,这样的举动,她已经很感激。
“二百两。”一把沙哑的嗓音把价钱再次推高。
小小也看到了,那人醉醺醺的,刚才弹琴时,也没见他正眼看过自己。
“哦?乔兄倒是不落人后。”
宋珏看着乔申这样子,觉得今天这事,大概办不成了。
乔申无所谓地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宋珏一咬牙,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慕贤之心,人亦有之,既然乔兄已经辞官,倒不如到武昌来,为衡王府效力。”
乔申还在装糊涂:“乔某习惯统领禁卫,护的可是皇城。区区一个亲王府,我到那里难道是去训练家丁么? ”
说话间,价钱已经被推到四百两。
“五百两。”沈自奇一开口,把刚才的熙熙攘攘的淹没了,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知道,只要沈家公子出手,绝对不会中空宝,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五百两一次、五百两…… ”
“八百两。”
是乔申。
沈自奇一笑,现在才算有点意思。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两个人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旁边的看客听着都心惊肉跳。
“一千两……”沈自奇缓缓抬起手“……黄金。”
“天啊!”
全场一阵哗然。
大家看那青衣男子也不做声,大概也是不敢再往上喊了。
定一有点不懂,公子一阵穷追猛打,临门一脚居然放弃了,一点也不像他的性格。
难道是闲得慌故意抬价的?
“一千两黄金第三次!夺魁的是沈公子!“说话的龟倌眼角都笑开了花,好像沈公子花钱买的是自己一样。
沈公子轻笑,在扬州比钱财,除了他爹,还没有见过谁能赢过他的。
尘埃落定。
小小深深呼出一口气,理所应当的结果。
她都能想象到春大娘听到“一千两黄金”时的表情了。
小小抱着琴出去,果不其然,一堆人围着恭喜她。
最夸张的莫过于春大娘了,她几乎是扑出来的:“好小小!我的姑奶奶!你这次可是给咱们既挣了人面又挣了钱面,一千两黄金,你掐掐我,掐这里,哟!真疼!可不是做梦,我啊,早知道你有出息……”
直到小小走到里院,春大娘激动的声音还回荡在厅堂。
可她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要进去。
这种“好日子”,小小能迟就不要早。
坐在天井处,喧闹的人声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小小安静地融进夜色之中,就像临行刑的犯人般,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从前。
阿娘跟自己说过,在生她前的某一天,曾经在梦中见过一只五光十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遮天蔽日,这是一个吉祥的征兆,因此,她和小小的爹都深深相信,腹中的小肉团,将来是注定不凡,必成大事的。
直到现在,依然一个字都没有实现过。
就凭阿爹当年开一个豆腐店、种着两亩水稻的境界,他还能看到那么长远?她猜想爹给取名小小,应该是看到刚出生的自己,心里惊讶“咦?居然那么小只,就叫小小吧。”
这种粗糙的取名作风延续到弟弟阿尾身上,鸡尾的尾、马尾的尾。阿尾比小小差四岁,长姐如母,爹爹和阿娘下田干活,阿尾就跟在小小身后屁颠屁颠的跑,小小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阿尾就是她的小尾巴。
小小的童年,在一个冬凉夏暖、四面通风的破茅草屋中度过。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这些词创造出来就是用来形容黎大城这种五代贫农的,基本上解决一家四口的口粮问题,已经够他辛劳半生了,因此一对子女的教育在他而言,交粮税时能识个数就已经很好了,要想有点追求读书识字、请先生上书塾,他就得排队轮回一次再耕个半辈子地。
幸运的话,等到了十六岁,小小会嫁给一个同村或者隔壁村的小伙子当媳妇,然后生一群大胖娃娃,等日子好起来,就盖一层不漏风不滴水的砖瓦泥墙屋,心甘情愿、有滋有味地当一个称职的村妇。
但是当长到8岁时,这个美好的未来生活蓝图就不复存在了。
新一年刚刚开始,沥水河两岸都遭遇旱灾,田里没有了灌溉的水流,开春播下的秧苗也都枯死了。秧苗长不起来,那意味着来年的收成,全家的口粮,悠悠一去不复返。
沥水县的县官说,不止我们县,今年整个江南都是大旱,李大人还说皇上已经下旨了,朝廷赈灾的物资很快就下来了,让大家要坚持下去,耐心等待。
苦苦等了三个月,终于,他们等来了一场浩大的瘟疫。
五月初十,爹病死了,三天以后,娘也熬不住随爹走了,阿娘死在小小怀里,眼睛瞪得很大,只剩下骨头的手狠命地抓住她。
小小知道,阿娘是想说,无论如何都要让弟弟活下来。
可她没有办法了,看着阿尾鼓起的近乎透明的肚子,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搂着弟弟痛哭一场,准备用一根麻绳结束最后的噩梦时,赈灾的物资下来了。
爹爹娘亲加上小小和弟弟四条性命,换来了三升谷壳。
谷壳和水兑成的稀粥让她们暂时活了下来,可将来呢?小小第一次像大人一样,想到了以后的日子。
望着同村的饿死的同龄人,还有自家贫瘠的土地,她很失望。
凭着一个八岁女孩这种跟残疾没什么两样的劳动力,要在沥水县自给自足,还要养大弟弟,跟乞求天上掉点米下来喂饱们她们一样,纯属扯淡。
于是,她做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决定:离开家乡,跟着南下的难民到扬州城去。
他们对小小说,沥水县只有一个县官老爷和一个地主刘老爷,可扬州像刘老爷这样的富人多得都数不清,每家每户都屯了好几仓的白米。
到了扬州,别说一个人,就算当条狗,也是白胖白胖的。
而小小在沥水县,过得连狗都不如。
那天,小小把家里的地卖给了刘老爷,把换来的三两银子和半袋谷壳装在衣服缝好的夹层里,那是她和阿尾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到扬州城前,谁要是打它们主意,小小就跟谁拼命。
临走之前,小小带着阿尾在爹娘坟前坐了一夜,说是坟,不过是个小土堆插上根木条,名字和生卒年月都没有,可她还是把木条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还在旁边插了一株柳枝。
阿尾真乖,他从来就不闹脾气,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累了就在枕小小腿上睡觉,看到姐姐哭得伤心就拍拍她手,好像在安慰:“姐姐,不哭,不哭了。”
看着阿尾没有忧愁的眼睛,小小忽然有了无穷的勇气,她要像父母守护他们一样,守护自己唯一的亲人。
日出了,迎着第一缕晨曦,她牵着阿尾的小手,一路远远跟着难民的队伍往南走。
从沥水县出发一直沿河岸走,到扬州城,有十天的路程,每天她们都只吃一小把谷壳,两姐弟每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时阿尾会饿到哭起来,小小就给他一点谷壳边走边嚼。
小小想,到了扬州,她可以卖身到这些府里当丫鬟,不要工钱,只要给她和弟弟一天三顿能管饱,她就给他们干一辈子的活。
尽管如此,可扬州城的人还是不需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