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三月二十日早晨。
天香阁。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都给我摆好了。”说话的是春大娘,每天辰时刚至,她就开始训在歌舞台上练艺的女孩们。
那十几个女孩,一个跟一个整整齐齐地站着,一说开始,跳起来也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有些刚卖身到这里来,都纸片人似一点韵味也跳不出来。
“停停停!”春大娘那大嗓门,她不说话时还算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可一张嘴,连扬州最厉害的泼妇都能被她骂成委屈的小媳妇,“别用你那死鱼眼瞪着我,一脸的丧气,是刚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
被骂的女孩眼睛水灵灵的,想哭也不敢哭,她真是刚死了爹才被卖到这的。
“还想哭是吧,今年的歌舞夜宴轮不上你们,要是明年还跳成送殡那样,我就一个个把你们卖去勾栏,到时候你们就舒服了,就躺床上两腿一张什么也不用干。”春大娘想起晚上的宴席,就有些焦灼的紧张感,忍不住把火气撒到这些小孩身上。
这情景十年如一日,其他的人早已见惯不怪。
除去她们,这个时辰起来的,就只有清洁打扫的几个龟倌和点算营业额的账房先生。
天香阁的美人,多半还在里院睡得跟死猪似的。
到了日上三竿,才渐渐有了人声。
“该死!谁拿了我的步摇?”卿娘从阁楼打开窗,指着就是对门的董千千骂道,”董千千!有胆做贼不敢出来?”
“哎呦喂,什么步摇老娘买不起,还得眼馋你那些寒酸货色?”董千千穿着丝袍,斜倚在门边,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贼婆娘!”
“你再说一遍!”
“就说你了怎么着?”
……
谁也没有来劝架,她俩好像前生贴错了门神,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倒是从来没有动过手,她们近身的丫鬟也都习惯了,大清早吵一吵就当是晨练了,大家也都是各回各家,各干各活,谁也没当回事。
在里院,大家都没再装出一副脱俗出尘或者风骚入骨的做派,褪下脂粉钗环,只穿着露出肩颈小腿的丝袍,眉梢眼角还是带着些妩媚。
要是晚上,多少男人见了不露出如狼似虎的禽兽目光?
可现在,你就算袒胸露乳也引不起周围人的注意。
小小起得一如既往的早,往常是为了读诗练琴,今日,她压根就睡不着。
毕竟,这是人生中的重大日子。
三年过去了,在阮小冬的教导和提携下,扬州人都知道了天香阁最近出了一个歌喉婉转、气质温柔的新晋花魁,小小的名气越来越大,虽然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她,可听到了卓小小三个字,他们都会在脑中描绘出一个温柔得体的美丽女子。
但小小知道自己不是。
大家喜欢卓小小,也愿意为她花钱,所以她也乐得扮演。
今天的“点蜡”,她依然会得体优雅地坐在帘后,在喧嚣的竞价气氛中,不时羞涩柔和一笑。
本来,她心中也有几个人选。
“刘奂公子?“他长得挺英俊的,文采又好,比起那些外表道貌岸然内里龌蹉不堪的老先生,他总算是一个君子。
跟刘公子共度春宵?小小想了想,竟然有点脸红。
阮小冬一口否决:“太穷。“这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剩下的客人当中,还有州府尹陈大人,他看自己的样子总是色眯眯的,而且扬州衙门油水出了名的多,他应该会竞价吧。
布商刘老爷?他的确有钱,常年包下一个厢房,只偶尔来听两首评弹,但他总是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想到,出价到最后的,竟然是这么两个人。
~~~~~~~~~~~~~~~~~~~~~~~~~~~~~~~~~~~~~~~~~
沿着京杭运河南下,若不曾去过三处名胜,不算到过扬州。
一到瘦西湖一览二十四桥明月夜,二是到凤阳楼一品淮扬三头宴,第三,就是到天香阁一尝醉卧美人春色。
天香阁,是扬州第一烟花之地。
还有人说天香阁是天下第一伎馆,天下之大,第一不过是担了虚名,可扬州城走遍,的确也没有哪处比得上天香阁的美人,让人销魂蚀骨至此。
扬州城十里珠楼处,笙歌彻夜,暖风醉人,多少才子诗人在此折腰,从此一醉不醒。
平日天香阁客人络绎不绝,已是十分热闹,今一入夜,还得加上三分。
春大娘在二楼的看台上,看着在她眼中化成金银的客人,个个都是钱多人傻的大土鳖,她是笑的合不拢嘴。
看着春大娘笑得快要口吐白沫的痴样,二娘真想一巴掌把她拍过去,到底是没见过世面。
二娘摇了摇头,继续观察那几个特别的客人。
宴席开始以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台上的表演之上,唱曲的女子正是名动天下、歌绝扬州的卞湘湘,一首桃花怨,观众听得是如痴如醉。
只有两桌人,丝毫不为所动。
坐在檀木圆桌的,是一个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身后站着两个随从,那两人,二娘一看就知道,武功高强,训练有素。能让他们卖命,绝非寻常富人可以做到。
那男子穿着青色长袍,身旁陪坐着两个天香阁的歌伎,两个人像软蛇一样缠在男子身上,双目含春,极尽奉迎。
男子似乎也乐在其中,双手在两人腰肢胸脯间游走,花天酒地,好不高兴。
而坐在角落方桌上的紫衣男子,一直在暗处注视着他。
终于,角落的紫衣男子,走到圆桌前方,客套施礼:“小王初到扬州,没想到就能在此处偶遇乔大人。”
偶你妈。
定一在心里暗骂。
让你丫装,明明从洛阳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
那个叫乔申的人,似乎是喝得有些醉了,他也不起来,就说:“啊?小王,那老王?”他转身问定一。
“岂有此理!”紫衣男子的随从都相当不满,这样不恭不敬的态度,要是平时,他早就活不到问第二句的时候。
也只有王爷觉得这个乔申有能耐。
“公子,是衡王。”
当今皇上的侄儿,衡王宋珏。
“哦,衡王……衡王,请坐吧。”乔申晃了下脑袋,表示终于想起眼前的家伙是谁。
宋珏坐下,看了下乔申怀里两个庸脂俗粉,笑说:“乔大人好雅兴!”
“可别叫我乔大人了,”乔申摆手,“我已请旨辞官了,等圣旨下来就是身无功名的一介布衣啦。”
一丝愕然闪过宋珏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乔申看在眼里,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乔申武夫一名,只适合酒色财气,朝廷政事,我早就厌了。”说完,揽过一个歌伎,又是深啜一口,雪白的颈上留下淫靡的印记。
二娘冷眼看着,乔申她没有见过,可打从宋珏现身,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天香阁,一间青楼楚馆,能保持二十年屹立扬州不倒,靠的可不只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在暗处,天香阁还做情报线索交易的买卖,规矩也和明面上的生意一样,只要你出得起钱,没有什么信息是这里探听不到的。
二娘手下的探子遍布天下,宋珏在搞什么鬼她也一清二楚。
衡王的封地在武昌,最近宋珏上书皇上,说武昌一带苦受流民滋扰,请求增加王府护卫军人数到三万,驻扎军队为十万。
王府这么一点地方,养着三万人的护卫军,他们手拉手,都可以把衡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个密不透风了,别说流民,一粒苍蝇飞进来都能被碎尸万段。
更奇怪的是,朝廷上下居然没有人提出反对。
因为每个人都收了衡王的好处,拿人家的手短,自然高举赞成票。
一个王爷,有福不享,反而去招募卫军,笼络百官,如果不是嫌过年不够热闹,
就是要造反了。
这种时间,他不密锣紧鼓地训练新兵,商量计策,反而来天香阁喝花酒,难道是阵前鼓舞斗志?
更实际的可能是,这里有对他的谋反大业有重要作用的人。
现在看来,青衣男子就是那个人。
没等二娘想个透彻,春大娘的喊声中断了她的思考。
“我没看错吧,是沈大公子?”
“沈自奇居然来了!”
台下一片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