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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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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晚吹了冷风,再加上剑伤未愈,时遥隔天就发烧了。太医过来诊治后开了药方,时遥硬生生地把那碗粘稠乌黑的汤药灌下肚去,恶心得他直反胃。
黄内官苦口婆心地劝他用午膳,时遥一句话都不想说,恹恹地用手肘撑着桌子懒得动弹。
见实在说不动时遥,黄内官暗自叹了口气,不得不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出去。
没过多久,朴胜基端着加热过的午膳又进来了,他走上前,平举着托盘在时遥面前跪下。
“胜基……”时遥叹气,“朕说了不想吃。”
“可是殿下正在生病,需要修养,怎么能不吃东西?”朴胜基说,再三劝他道,“多少吃一点吧,殿下。”
“朕没胃口。”时遥有气无力地说。
“每样吃几口就好,这些都是殿下爱吃的菜。”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烦躁,时遥皱着眉想要发火,理智上却又知道朴胜基这是好心,于是他便闷闷地闭上嘴,扭过头不去看他。
朴胜基沉默了一会儿,对于偶尔会耍点小脾气的王,向来都是洪麟有办法,方才他赶在洪麟之前向黄内官接下了这个任务,但现在……
果然,还是不行吗?
朴胜基低声说,“殿下,洪副总管也很担心您,不如属下去叫他进来?”
时遥撇撇嘴,叫洪麟有什么用,没胃口这种事连太医都管不了,何况是他呢?
看朴胜基一直保持着下跪的姿势,时遥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你把饭菜放桌上来,别跪着了。”
“是。”
朴胜基松了口气,起身上前置放托盘,就听时遥说道,“叫下面添副碗筷,和朕一起吃吧,一个人总是太冷清了些。”
朴胜基动作一顿,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洪麟常坐的那个位置,随即深深地弯下腰,声音沉静,“谢殿下赏赐。”
时遥仍是吃得不多,他吃得少,朴胜基便更不敢多吃。那副如履薄冰的样子惹得时遥忍不住笑了出来,用筷子帮他挑了块鱼肉放进碗里。
“多吃点,这么帮朕省着做什么。”
朴胜基向时遥微微躬了下上半身表示感谢,披散着的长发垂落到耳畔,他右手拿着筷子不方便动作,时遥便抬手帮他把头发撩到背后。
话说起来,朴胜基散着头发的样子倒是比平时完全束起的发型好看多了。
但是做完之后时遥又有些后悔,这动作是不是太暧昧了些?毕竟朴胜基可是个主动说过要侍寝的人。
“殿下——”朴胜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一向沉稳的声线起了波澜,“臣——臣以后,能否负责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和平时有条不紊的样子截然不同。
王的饮食起居本是由内官负责,但因为恭愍王宠爱洪麟,所以之前每日都是洪麟伺候他穿衣绾发,直到时遥来了这儿,才又换成黄内官伺候。
朴胜基紧张的样子让时遥莫名地感到些熟悉,就像是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但是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殿下?”朴胜基略带不安地唤了一声。
时遥方才回过神,他侧头望向朴胜基,微笑着点点头,“好,如果这不会给你的工作增添负担的话。”
“当然不会。”朴胜基说,紧绷着的面部表情逐渐恢复了自然,“能够服侍殿下是臣的荣幸。”
时遥笑了笑,不置可否,“好了,快吃饭吧。”
用过午膳,时遥有些犯困,朴胜基伺候他睡下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
洪麟站在门口,身姿挺拔得如同苍劲的雪地孤松。
当陪伴在殿下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自己,他只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难受,做什么都觉得不得劲。
沉着脸的洪麟和同样不屑于与他攀谈的朴胜基没有任何交流,两人如同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
稍晚一些的时候,朴胜基离开去负责健龙卫的日常训练,因为需要保护王的安全,所以他们俩必须轮班训练,以确保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一个人在王身边。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洪麟听到殿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想来应该是时遥起床了,他推开门进去,绕过屏风,便看见时遥背对着他站着。时遥的面前是四五幅画作,内容全都是二人一同外出打猎或是游玩的场景。被洪麟砍坏的那副天山狩猎图也在里面,虽然已经被工匠精心修补过,但还是可以看得画纸上的裂痕。
“胜基,”时遥头也不回地说,“帮朕把蜡烛拿来。”
洪麟浑身一僵,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依言走到桌边取过蜡烛递给时遥。直到看见时遥举起手臂,似乎是要把烧了那些画,洪麟才猛然一惊,抓住了时遥的手腕。
“殿下!”
时遥回过身,直直望进洪麟溢满伤痛的眼底。
“爱卿想做什么?”时遥面无表情地问。
就在之前午睡的两个小时里,时遥又做梦了。和先前几天断断续续的片段不同,这一次,他从第一人称全程旁观了恭愍王的生平,醒来过后,时遥只觉得恍如隔世。
梦境里的三十多年,却不过红尘俗世中了了一个时辰而已。
时遥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如果是,为什么王的经历对他的影响如此之深?如果不是,为什么他又会有在现代作为明星时遥的二十多年?
待到忆起洪麟的弑君行为,时遥感觉到有什么不可控制的情绪在心底迅速地蔓延开来,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想要举剑自刎一了百了的冲动。
真的是太痛了,由内而外的疼痛顺着经络传达至四肢百骸,折磨得他几乎快要失去所有继续留在这世上的力气。
时遥费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转头看到这些被恭愍王细心呵护的画作,只觉得讽刺至极。
他冷冷道,“松手。”
“殿下!”洪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仍然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声音凄惶,“殿下——您不能,这些画……”
时遥大力挥开他的手,手腕一转便扔出燃烧着的红烛。洪麟蓦地睁大了眼,想要飞身上前拦下,却被时遥如铁钳般地扣住了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承载他们过往回忆的画纸被火苗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洪麟脑子里一片空白,跳跃着的火光倒映在眼里,却始终无法照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殿下——”门外传来扣门声,黄内官的声音随后响起,“殿下,您起了么?吴太医来为您复诊,正在外殿等候。”
时遥转身走回案几边坐下,冷淡道,“让他进来。”
有外人在场,洪麟条件反射地迅速恢复到了警戒状态,持着长剑站到时遥身后。
随后走进来の白胡子的吴太医和后面为他提药箱的年轻人对高丽王躬身行礼,时遥漫不经心地一撩眼皮,却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那是——秦淮?!
时遥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勉强按捺下震惊的情绪,尽量维持声音平稳地问道,“吴太医,你身后的年轻人,朕似乎从未见过?”
吴太医拱手回道,“殿下,这是乌苏里,本是和王后娘娘一同来高丽的随侍。因臣见他有几分医理天赋,因此才将其带在身边学习。”
时遥问:“蒙古人?”
吴太医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乌苏里连忙回答道,“回殿下,草民是汉人。”
时遥抿了抿唇,故作放松地拿起杯子抿了口清茶,“乌苏里,你可有汉人的名字?”
“有,草民名叫秦淮。”
时遥右手一颤,大半的茶水都倒在了桌上,他身后洪麟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取杜牧之诗《泊秦淮》中的秦淮二字?”这一句是用汉语发问,秦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
时遥垂下眼睫,掩去一片不符合现在身份的欣喜和激荡。
是他?不是他?
沉默了半晌,时遥说道,“秦淮,朕给你出道题。”
“时时水中清,遥遥空中映。共结连理枝,此生不相忘。取二字组一个名字,你的想法……是什么?”
这连诗都算不上的四句话是之前秦淮无聊时生搬硬套在一起的,他倒是想来首富有才气的藏头诗,把‘秦淮’和‘时遥’四个字都编进去。奈何智商不够,最后整出了这么个四不像来,时遥当初还安慰他,再怎么说这诗里好歹也有了‘时遥’二字,而且诗中有水,秦淮可不就是一条河的名字么?
在时遥的注视下,秦淮不假思索,立时回道,“时遥。”顿了顿,他勾起唇角,柔和的笑意在眼角眉梢处晕染开来,“按常理来说,一水一空,本是难为连理枝。但草民认为,时可喻为时间,遥可喻为空间,若能够克服时空的差距,那么便也不存在什么难题了。”
果然……
时遥不禁轻笑,不论面前这人是不是秦淮,二人的性子倒是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记得当初秦淮第一次面试他的助理,第一句话就是异常大胆的‘男神我想和你生猴子’;而现在,秦淮第一次面见圣颜,竟如此镇定自若,甚至还有闲心逸致同他攀谈。
“不错。”时遥用韩语说,看向白胡子吴太医,“以后就让乌苏里做朕的御用医官吧。”
吴太医有些发懵,“可、可是殿下,乌苏里的医术还不够精湛,恐怕不足以担此重任。”
“这有何难,”时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让乌苏里跟着你继续学习就是了,朕相信你会教好他的。”
吴太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臣定当尽力。”
洪麟面无表情地看着为时遥诊脉的年轻人,握着剑鞘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乌苏里是这二十多年来,继他之后第二个得到王特殊对待的人。
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前世今生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