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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和你在一起时我就像拿错剧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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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后海,小水便急匆匆地钻进公厕,旅游景点总是这样,女厕门前队伍曲折,男厕门可罗雀,还在排队的小水只能目送已经解决完的袁维扬在门外闲庭信步。
待到她从厕所钻出来,袁维扬已经捏着一根雪糕等着她,“马迭尔雪糕,刚刚南锣鼓巷那家店还没开,还好这里还有一家。”
袁维扬,你的攻略还有多少呀?小水心里一阵温暖,难得没有咋咋呼呼地抢过东西,只安安静静低头说声,“谢谢。”袁维扬一边舔着自己手里那根一边说,“我记得你以前给我看的那个可爱多,是草莓味的,不过这里没有,他推荐了香草,味道怎么样?其实我觉得什么味道都差不多。”
袁维扬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小水默不作声,太阳很热,这只雪糕明显有融化的趋势,就像她那颗躲躲闪闪敏感又害怕的心,袁维扬,你不要这样好,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现在就耍流氓的!
“划船么?”袁维扬站在岸边踮着脚跟摇摇晃晃,小水摇摇头,见袁维扬还要坚持,她赶紧说,“骑自行车吧,转一转。”
她不想让他花钱,租条船好像,蛮贵的。
“大二时我去井冈山支教,回来时特意去了趟西湖,好多人骑那种双人自行车,爸爸在前面骑,然后小女孩就在后面很轻松地蹬着玩,感觉很好玩。”小水跳着马路牙子,琐琐碎碎地讲着,袁维扬若有所思,并不做声,两人走了好一段路,都没有看到双人自行车,“走不动了,单人就单人吧。”小水望着袁维扬大大的帆布包,不知道重不重,还是不要再走下去了。
虽然气温仍然焦躁,毕竟已是暮夏初秋,车轮转起来时,迎面还是吹来凉爽的风,围着后海转起圈,小水忍不住耍宝,高唱着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袁维扬骑得很慢,看着小水欢乐得在路上打着S型的运行轨迹,笑声像刨冰机里飞溅的碎冰坠落。
再到后来,两个人都放弃慢悠悠地晃荡,而是直接站在踏板上迎风向前,袁维扬毕竟是男孩子,三步两步就跑到小水前面,还不时回头看看她跟上没,后海吹来沁凉的风,鼓起他黑色的T恤,猎猎作响的模样,模糊了小水了视线。
都教授,你快来看千颂伊吧,然后,把我们都定格在这一刻。
跟在袁维扬身后拐过几条街,好几次差点和蹬三轮车的大爷来个亲密接触,大爷还没来得及发火,小水就耸了肩吐着舌头哇哇大叫,对不起啊对不起。转过几棵柳树,袁维扬停下来支了车子,“恭王府,过来看看吧。”
“恭亲王奕xin,以前学历史时第一次读,我还读成了恭亲,王奕xin,我以为他姓王。”袁维扬边走边回忆那些稀里糊涂的往事,小水听得咯咯直笑。身后涌进一队旅行团,导游哇啦哇啦地清点着人数,小水和袁维扬相视一笑,默契地加塞到队伍的最后,开始蹭导游。
园子很大,亭台楼阁曲水回廊好不热闹,宅子的原主人和珅大人处处讲究,这个窗子的花纹要聚财的啊,这个福字摸摸要沾好运的,不多时小水和袁维扬就对大妈旅行团的缓慢进程感到疲沓,两人便独自转悠出去,小水脑子里有不少清代野史,连带着电视剧的回忆,硬是给袁维扬讲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乾隆为什么那么宠信和珅吗?”小水和袁维扬想抄近路出去,却在院子里有些迷路了,袁维扬哂笑,“你不要告诉我是同性恋。”
“你怎么知道?”小水惊讶。
“我是从你腐女的思维想的。”袁维扬看着小水又要转回刚刚走过的路,忙拉住她,“那边那边。”
“真的,有传说,乾隆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宫里玩,雍正的一个妃子正在对镜梳妆,然后他很风流,就从后面把那妃子眼睛捂上了。妃子就很害怕,就用簪子向后戳伤乾隆,结果被皇后看到了,皇后觉得是妃子勾引了乾隆,就把妃子赐死了。乾隆觉得对不起她,趁她下葬在她耳朵上沾上朱砂,还约定二十年后再相见,结果就遇到了长得很像那妃子的和珅,他耳朵上也有红色印记。”小水躬身钻进假山石,“是不是很曲折凄美的爱情故事?”
“不是说后宫都管得很严吗?乾隆都那么大了还能随便出入后妃的屋子?”袁维扬不可置否,表示不相信。
“可能那妃子在御花园里梳妆啊,然后乾隆恰好也去花园了。”小水强词夺理着,不能让理科生占便宜。她边走边摸着那些结满青苔的假山石,一想到它们可能已经看过了几百年的风花雪月,心中就涌现了时空交汇的感觉。
只是良久,身边再也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袁维扬刨根问底地质疑。那个拿着小喇叭的导游和大妈们的声音远远飘散,微不可闻,假山洞里飘来游游索索的风,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袁维扬,”小水按着原路往回走,小腿禁不住地开始发抖,“袁维扬,”她又叫了一声,声线都开始颤抖,假山明明很短,怎么绕不出去了。
天啊,不会讲和珅的八卦被鬼附身了吧?以后再也不来逛老宅子了。小水摸出手机想给袁维扬打电话。
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手,凉凉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一个喑哑粗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水的脑壳都嗡嗡要炸了。
这个地方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大妈都去哪儿了,袁维扬你去哪儿了,小水想说话,却如鲠在喉,手抖得厉害,一动不敢动。
是不是遇到变态杀人犯了?不会被先奸后杀吧?小水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气氛安静到诡异,不知道哪个缝隙透来的风让她浑身汗毛竖起,“我同学呢?”袁维扬是不是已经被敲晕了拖出去了?
“嗯?”身后的人显然是愣住了,沉默片刻,他说,“你不知道吗,你穿越了。”尽管伪装了几分沧桑,却在尾音时不自觉地透露了一丝笑意。
心跳放佛一刹那恢复了声响,小水的眼泪全都涌出,袁维扬显然也感受到,赶紧松开了手,愣愣站在那里,小水挂着满脸泪水转过身去,就见那眉目分明、白皙颀长的少年站在面前,脸上的表情好像打翻了调色盘,尴尬地看着她,只是想开个玩笑啊,怎么吓成这样了。
小水委屈地想跺脚,刚刚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反复回荡着袁维扬和妈妈的笑脸,还以为要命丧恭王府登上社会版头条,却没想到是这家伙,几分心有余悸几分为自己尴尬。
“水哥,你一向胆子很大啊,怎么这么不经吓……”袁维扬看着小水的眼泪收不住地流,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水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像小时候耍无赖拿起别人的胳膊就咬,目光所及,就是那件创可贴8的T恤衫在眼前晃悠,熊猫贱贱的表情好像在嘲笑她的胆小,“哪凉快哪呆着”,小水念完T恤衫上那行字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还好,恭亲王体谅她的窘迫,她竟然再也没有迷路,一路畅通无阻地甩着胳膊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袁维扬在身边连连道歉,“哎,水哥,水爷还不成么,喂——”
快要冲出门口时小水突然想起,逛完了恭王府,袁维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太阳都还没落山呢,就要分别了吗?
看着她终于停下脚步,袁维扬赶忙跟上,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还生气呢?”
“我们去国子监吧!”小水没头没脑地盯着他说,眼睛里是他琢磨不透的兴奋。
“嗯,好。”他茫然地接了一句,小水瞬间咧嘴笑了,“快走吧。”
“你不停下来吃午饭吗?”从早上逛到现在,饭都没好好吃一口,她不饿吗?袁维扬原本打算逛完恭王府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的。
“吃个屁。”小水甩着胳膊往自行车奔去。
袁维扬无奈地用手揉揉眉头,“女孩子家家,以后要文明。”他不失时机地戏谑她。
小水吐着舌头扮个鬼脸,“吃个屁吃个屁吃十个屁。”
连续上了一周的班,平日里的周六上午小水从来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而今天起了个大早,一路疯跑到现在,抱着公交车扶手的她此时终于忍不住呵欠连连,几次突然的路口刹车袁维扬都听到她脑袋撞到杆子上的闷声。
“你要是困了就先回……,”袁维扬好心地张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水猛的抬头,瞪着眼睛使劲眨啊眨,“吃个屁吃个屁吃十个屁。”像是在竭力证明自己一点也不困。
袁维扬好笑地看着她,“女孩子家家……”
“男孩子家家,一定不能太啰嗦。”小水眼见他又要说话,赶忙堵住,车子却又到了站点,轻轻一顿,小水脑袋又结结实实撞出一声闷响。
“嗯,我知道了,你不是困了,你只是头太重。”袁维扬恰到好处补她一刀。
相比于北京其他景点都是人挤人的春运盛景,国子监虽处在闹市,却安静地不像话。里面没有旅行团没有小红帽和哇啦哇啦的小喇叭,卖票的阿姨连学生证都没查就卖了学生票,小水怀着兴奋与敬仰的心情迈进大门,还没来得及对千古功名今朝悠悠唏嘘感慨,就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袁维扬眼疾手快从身后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前倾的坠势,小水扑棱了两下胳膊,下意识觉得右肩隐隐勒得有点紧,袁维扬,你抓的是什么!
很显然,袁维扬也意识到手里抓住的不仅仅是一块布料那么简单,好像还有一条带子吧。中学时代那些藏在白色校服里隐约的少年悸动,即便二十一岁仍然难以正视,仿佛抓到一块烫手山芋,袁维扬又迅速地松了手。
幸好,小水也稳住了自己,低头一看,不知谁扔了一瓶老酸奶,淌了出来,小水一脚踩上脚底便打了滑。袁维扬弯腰把酸奶瓶拾起来,顺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小水瞅着他出门把瓶子扔掉,心想,老子看上的男人真是有社会公德心呢。
那我也不能给他丢人。
小水一边意淫一边拿纸巾把地上的酸奶污渍擦了擦,身边脚步声渐近,小水故作优雅谦虚地站起身,一脸“你不用夸我”的表情看着袁维扬。
袁维扬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又掏出一张纸巾,“水哥,我是让你把你鞋子擦干净。”
小水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为了方便今天出门,她特意换下高跟鞋选择了一双红色帆布鞋,早上换上时有一种小时候穿着红色小皮鞋的得意,可是现在,被酸奶溅得惨不忍睹。“啊啊啊啊!”小水忍不住跳脚,刚刚都在想什么,现在酸奶可都要干透了。小水夺过纸巾就一阵乱擦,袁维扬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疑惑,这真的是那个能带队在井冈山支教一个月,能爬到宣传展板上跟团委抢地方挂海报,独自一人背着包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市的家伙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稚拙?
袁维扬还在出神,小水已经十分颓丧地直起身子,“嗯,等回去之后再刷鞋吧。”
夕阳的光芒已经渐渐冷下,给偌大的院子笼罩上一地凄清。建筑越巍峨,衬得人越渺小。
小水想起那些悬梁苦读的少年郎,一朝登堂拜侯,是否在见到这样的建筑就趋炎媚骨了呢?
“我们来干嘛?”袁维扬看着随时随地就能在脑海里给自己整出一场浩大舞台剧出神的小水问道。
“啊?”不知道啊,我就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而已,下一秒,小水随口说“拜孔子啊。”
“拜孔子?”
“嗯,你保研嘛,拜孔子保佑你啊,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嘛。”
“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平均得40个人才出一个,孔子班上的升学率也挺低的。”袁维扬胡搅蛮缠着,想想在这里拜孔子就丢人,坚决不能跟小水干这种傻事。
小水倒也没强求,因为她发现了更惊喜的,停在碑林前她挥舞着手,“那拜状元吧,这个保佑指数五星好评!”原来国子监放满了历代状元郎的石碑,碑上刻着他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辉煌时刻,一座一座放在那里,蔚然成林,像极了中学宣传栏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巡展。
岁月更迭,多少璀璨风华都早已被风化,碑文不甚清楚,小水勉强找了座看起来比较体面的,拽着袁维扬的背包走过来,“快,给你师兄拜一下。”
“那是你师兄,他们都学文。”袁维扬垂死挣扎,尽管没人看,他还是觉得傻,这种事在心里想想就好啦啊。
“好啊,那我先拜。”小水丝毫没迟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师兄啊,如果你真的可以显灵,请一定保佑袁维扬保研成功,他已经错过三年了。当然你愿意保佑师妹我也是好的,不过还是先保佑他吧,我应该可以的。”小水心里快速地想着,又故作夸张地喊出声,“保佑我可以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好工作吧。”转过头,看着袁维扬,语调轻快,“该你了。”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傻事小水做起来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她会走路望天踩到酸奶上滑倒,她会被一个恶作剧吓得眼泪直淌,她一会儿蛮不讲理一会儿却善解人意,是的,即便这一天,笑得再欢快,每一段沉默的留白,他的思绪就会止不住修正昨天面试的不完美。
是被她感染吗?还是内心也在隐隐期盼?袁维扬看着她目光里的神采,转过头,虔诚地合十许愿。
小水看着安静的袁维扬,内心一阵温柔和伤感,夕阳的光芒包围着身边这个男孩,这一天,她竟然两次看着逆光里的他,仿佛身后有着天使的翅膀的模样。也许,他本就是个生活在万丈光芒里的人吧,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袁维扬,你一定会成功。
没有导游也没做功课,在一间一间空屋子里转来转去,两人都没什么精力,还没逛完,便溜达着出来了,袁维扬表示以后还有机会再来,留个遗憾也挺好。
走出大门,天色又黯淡了几分,小水的心里也黯淡着,“先去吃个饭吧,玩了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袁维扬边走边看,哪里可以吃东西。
如果在这里吃东西,那么吃完他肯定会说,赶紧回去吧,那如果在车站吃呢?
“你的车是几点的啊?”小水假装关切地问道。
“七点左右。”
“那万一吃饭的时候上菜太慢怎么办,别误了车,这样吧,我们先去车站,在车站周边吃饭,看着时间吃。”小水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智商全用在这点小算计上了。
袁维扬压根想不到那么多,在他看来,吃饭是既定流程中的一个,只要能请她吃顿饭,在哪里无所谓。
他点点头,小水那颗黯淡的心转瞬间铁树银花不夜天。
以前上班时,认真数着每一站之间的时间,希望地铁快一些快一些,千万别迟到被李力抓到,可如今,只希望地铁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在黑暗的隧道里前进,在光明的车厢里漫无边际地聊着。
想来,地铁也是很难办的。
只是,再漫长的地铁终会有重点,再美好的筵席也会有散场,初中作文里,小水就会摘抄《读者》里的话表示“生命的长度虽有限,但我们可以不断做有意义的事来增加他的宽度”,可如今,事到临头面对离别和终点,她却希望袁维扬转身时只是对她说,明天见。而不是,回学校见。
手里还握着袁维扬给她买的最后一串冰糖葫芦,眼里却忍不住泪意翻滚,袁维扬挥手示意她快回去吧,转身便湮没在车站拥挤的人群中。
三个月的实习,难得有人来看看她,却又匆匆离开。小水机械地刷卡,等地铁,嘴里的冰糖葫芦混着眼泪咽下,看着手机里一张一张照片,却突然发现,今天两人竟然没有一张合照。
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留个遗憾也好。
等那一天,尘埃落定,我便把这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