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四汪》温六爷的旧时光

10、不思八/九 常想一二

　　忙忙碌碌的实习工作在工作间此起彼伏的电话声与打印机吐纸声中继续着，李力在震区待了一周，新的一周再见，小水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意味，刚坐下还没寒暄几句，李力就在Q/Q那头给她传来访谈的信息，哎，重复的工作，微薄的报酬，小水感觉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渐渐被抹平，日子开始进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状态。她一边天马行空一边打开PS作图。
　　访谈题目：热血武侠《虎贲》
　　访谈时间：2014年8月15日
　　访谈嘉宾：导演宁牧
　　宁牧？好像是之前曾在某个电影节获奖的新锐导演？小水一查，果然是那个最近两年在国外频频斩获大奖的导演。说起来知道她还是拜长歌所赐，“她的画面有呼吸感！”长歌如是赞誉。“哦？声效大片？”小水故作糊涂地问。
　　不过，这位女导演还有另一个名字——国内零票房导演领军人物，在这个畅销书作家随便拍拍都能跻身亿元导演俱乐部的年代，这位学院派新锐导演的成绩单还真是蛮悲壮的。而这部《虎贲》上映已经两天，小水甚至完全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营销手段怎么拼得过别人啊。
　　小水一边感慨着，一边把做好的题图挂在网上，顺手搜了几则她之前获奖的新闻作为链接。
　　“小水，根据这个访谈主题拟几个问题，明天给我就行。”李力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身后注视着她，掐着时间布置下一个任务。
　　周末醉酒之后，原本的尴尬被突如其来的出差冲淡了几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此事，但有些事情还是渐渐不一样了。比如，小水可以明确感觉到他开始像个实习老师一样用心带她做项目了，甚至尽量把一份完整的工作从头到尾交给她。当然，李力面对她时也不可避免有些尴尬，能在Q/Q上说得话绝对不当面说。
　　那现在要开始做什么？小水咬着嘴唇，手指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在键盘上跳着舞，啊对了，先搜搜资料嘛，这种影片宣传肯定要各家媒体都跑一圈，之前肯定有人做过访问了。
　　“热血武侠《虎贲》遇冷，上映两天票房两千万”
　　“《虎贲》官场折射当下，被赞‘业界良心’”
　　“《虎贲》导演宁牧谈票房：人艰不拆”
　　……
　　果然，这位青年导演一如既往票房惨淡，小水不禁对她心生几分同情，许是出于对女导演在这个圈子打拼的敬意，许是小水觉得自己都为《小时代》贡献了票房却没看过她拍的获奖大片惭愧，于是她决定在拟问题之前晚上先去电影院看一下吧。

　　小水跟乔嘉年和褚行打了招呼会晚点回去，就准备背着书包去看电影。甫一出楼梯口，就见李力从旁边的男厕出来。
　　“啊！”小水惊吓之中后退了两步，却忘了身后是楼梯台阶，身子一下失去了支撑，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李力也有些尴尬，他也不是有意要吓她，默默地伸出手想拉她一把。
　　西斜的落日余晖从楼梯间的窗户玻璃射入，一道光路给小小的楼梯加上了暖色调，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李力蓦地想起一个名词——丁达尔效应。
　　他刚刚洗过的手带着湿漉漉的水珠，轻轻掉落，溅起尘埃。
　　不过摔倒的小水却没伸出手，她还坐在楼梯台阶上捡起刚刚书包口袋抖落的钢镚，然后扶着墙站了起来。
　　李力在她抬眼之前赶紧缩回了手。
　　为什么每次和李老师说个话就这么……轰轰烈烈？小水脑海不禁浮现“八字相冲”之类的联想，李老师，说，你体内是不是有焚寂煞气？
　　“等会有事么？”李力在小水刚要发问时赶紧堵着她的话。
　　“唔……”小水确实刚想问李老师你在这故意吓唬人的么，现下只好硬着气说，“有事。”难不成要加班，小水有点心虚气短，实习老师让加班应该积极留下才对吧，要不现在说“虽然我有事but老师您的事才是大事？”会不会太晚？
　　“有什么事？”李力突然不依不饶。
　　“啊？”小水愣了一下，只好坦白交代，“我想去看看那个宁牧导演的《虎贲》。”
　　“哦。那个，我也没什么事，之前不是说回北京请你吃饭么……那，不方便的话，那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走吧，请什么不是请呢。”小水站在那束丁达尔效应的光路里，尘埃在耳边轻轻跳起了舞，她看着眼前站在略暗处的李力，有些自言自语地说着话，然后，转身离开。
　　您可以明天请啊？我敬爱的李老师。
　　小水在心里叹息，要知道李老师请一顿饭起码会三位数，看个电影才三十块，我赔死了我！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小水看着李力将手抄在口袋里淡定地站着，随着地铁略有摆动，而自己则紧紧拽着中间的钢管，生怕被人流攻陷，抢走了自己的地盘。
　　“师兄你都不用扶手的吗？”一路无话到现在，小水只好率先打开沉默。
　　“习惯了。”李力像是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她说。小水感觉这份没来由的亲和让人颇为不适，只好不再试图破坏沉默。
　　李力看着小水不再询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不是离开校园太久，连和异性好好交流都不会。只好亡羊补牢般继续说，“你看人这么多也不会摔到啊。”
　　“啊？是哈。”小水也赶忙附和地说着，生怕李老师大人被冷场。
　　“而且就算被地铁晃一下，我也可以朝美女身边倒，还可以装作很无辜哈哈。”李力似乎兴致很好，却不料声音略有些大，身前的姑娘突然回头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向一边挪动了脚步。
　　小水抿了抿嘴，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样，李力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热情过度说话太多。
　　气氛悄然缓和，却不料列车突然加速，惯性让小水不禁身子倾斜，幸亏手里紧紧抓着钢管，却还是狠狠撞到了刚刚翻白眼的美女，而李力却只是微微分开了脚，又站稳了。
　　被小水无意袭胸的姑娘狠狠看了神色复杂的小水和面容淡然的李力，嘴里抽着冷气又赶紧往门口挤了挤。

　　“师兄，刚刚那姑娘一定觉得我们是组团变态。”小水跟在李力身后说道。
　　长长的地铁通道直接连通大悦城的地下商城。两侧炫目的巨幅广告牌宣告着这个城市的繁华，来来往往的人流互相碰撞着、拥挤着前行。
　　李力转头对小水说，“是你袭胸，又不是我。”
　　“你都看见啦？！”小水还是凭触感才知道自己袭胸了呢。
　　“你能不能不要跟在我身后说话，转头很累。”李力颇有些无奈这个小实习生总像高中课代表般跟在自己身后。
　　“哦！”小水急匆匆赶了几步与他并排走。可是，这样说话她也很累啊，扭头，还要向上看，算了，干脆不要说话了。

　　买票时小水赶忙将学生证摆在桌子上，李力表示，我请客。小水摆手，你请客不耽误我打折啊。李力却又在那边拧巴起来，啊，难道李老师对请客有装逼情结？花少了很没面子？
　　“剩下的钱我们可以买爆米花。”小水尝试给他解围。
　　“好吧你随意。”李力一脸面瘫带着小水买票买爆米花买饮料。只是小水不明白，什么叫我随意，这不是给你台阶下么？
　　票房惨淡的电影的好处就是看电影跟包场了一般，整个放映厅也就十来个人，小水嚼一口爆米花，在大荧幕冷兵器的交接中开始投入剧情。
　　阴冷低沉的画面质感，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长镜头，兵器交接时的音乐节奏，小水不禁想起长歌说，“她的电影画面有呼吸感。”仿佛真的会让人感觉到荧幕里的虎贲中郎将少年得志却步履薄冰的官场生涯。
　　一大段长街追杀贪官的戏份原来是场梦，开篇结束后男主角便跑去和兄弟喝喝小酒，和女主角调调情，剧情节奏也开始放缓，小水由于紧张吃了太多口爆米花，有些口渴，便伸手压低嗓音，“师兄，给我水”。
　　黑暗中她并未看到李力面容一闪而过的迟疑，便接到李力递过来的饮料。只有李力突然想起，那些年和郗蔚看电影，他也如小水一般懒洋洋地伸手，冲她说，“水。”
　　如果回忆可以如电影一般多好，他多么想倒带回到当初，给她递上一瓶饮料，给她买大捧大捧的爆米花，她乖巧独立，几乎从未需要他迁就什么，他就当真很少迁就她的喜好。
　　那是他们共同的初恋，却从头到尾只有她在苦心经营。
　　他想起婚礼上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视线几乎舍不得离开她，那时他一边敬着酒一边嘲讽他们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的举动。
　　是不是终于放下这些年的心结，才能安静地回想这段感情，原来自己也有责任。
　　所以执拗地放不下，究竟是为了验证自己比郗蔚更忠于这段感情，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终究比不过那个男人，给她的温暖。
　　他们的感情像酒，他们的感情却像茶。
　　时光挥发了酒，却每日都添了新茶，他告诉自己她对那个男人的爱平淡单调，可是，那又怎样呢？
　　是啊，那又怎样呢？无论如何，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他的女孩子，终究成了别人的新娘，他倒是为初恋必死教程又增添了案例。从接到请柬开始，那些早已埋藏心底的情绪一遍一遍被回忆翻出来，再一次次被封锁，他也为控制不了情绪无奈，却也不知道究竟在气愤些什么。这几天，喝酒、住院，他像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般发泄着情绪，为了那年被她单方面分手而无法争吵发泄的情绪，此刻电影院里，身边的小实习生大口嚼着爆米花看着电影，周边有几对情侣在偎依，李力突然很想笑，原来，只是气愤，为什么我还单身，你他妈都结婚了。
　　虽然，我早已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爱你。
　　他好像突然看清自己粗鄙的灵魂，不忍心讥笑他，却仍无奈地为人类这种冠以占有欲的幼稚感到无奈。
　　“啧啧啧……”小水的嘘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大屏幕上男女主角床单滚得正欢。他有些尴尬跟实习生看个电影还能看到这样劲爆的画面，只好低头摸爆米花吃，岂料大桶里居然空空如也。
　　“于小水你怎么这么能吃。”李力压低了嗓音质问。
　　“嘘！”小水冲他摆摆手，然后指指屏幕，示意床戏还没结束。李力难得吃瘪，颇有些不爽，现在的女孩子看到这种画面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好想换台。
　　激战近两分钟的床戏终于过去，小水转过来对李力说，“有什么事？”
　　“你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李力放弃对她饭桶般食量的质问，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一下年轻人。
　　“师兄你太……”小水突然意识到李力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刚刚床戏的时候，女主角一直准备杀男主角呢，不过最后还是……”

　　电影散场，小水还有些陷入剧情难以拔出，这部电影其实算不得热血武侠，一个虎贲中郎将在朝堂倾轧中步履维艰，空怀一身武艺却难以施展，朋友爱人的相守与背叛，最终踏上漠北征战之路，颇有些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
　　小水回忆着故事情节，看着眼前的小摊老板将冷面扑在铁板上，熟练地敲了个鸡蛋，手起蛋落，再用小铲子翻个，让鸡蛋在下面被炙烤，随手抄起一瓶水喷在下面，“刺啦刺啦”让冷面在铁板上战战兢兢哆嗦，随后将火腿、洋葱圈、葱花与香菜洒在冷面上，淋上各种调味品，卷成筒状再分节切开，一份烤冷面便交到她手中，刚要结账，李力又急忙递钱，“我请客。”
　　“那你要吃一块吗？”小水将筷子递给他，李力摇摇头，“路边摊不干净。”
　　卖烤冷面的老板就在身后，小水赶紧用眼睛示意他不要说了，李力也觉得不好，摸摸鼻子转身走了。
　　“电影怎么样？”李力看着这个吃完一桶爆米花还有胃继续吃烤冷面的小姑娘。
　　“有点憋屈吧，活得挺拧巴的，好在结局够英雄主义，也算出了口气吧，你觉得呢？”小水走在李力的一侧，需要走得略快一点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画蛇添足的结局吧，在女主角背叛，兄弟死了之后，故事就可以结束了。”李力轻描淡写。
　　“那多让人难受。”小水叹息。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可人活着是为了那些如意的事，不思八/九，常想一二。”
　　李力听着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给自己讲一本正经地讲道理，蓦地就想笑，却还是假装认真谦卑地说，嗯，多谢指教。
　　所以，师兄你不用一直请我客。你的事情我不会乱说的。
　　猝不及防被识破，李力顿时觉得很囧，果然不是天生热情的材料，稍微热情一点就被人看出端倪。
　　你好好努力，十年之后你肯定比他们都混得好。不是有句话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对吧！
　　小水在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等等，什么？他们？混得好？难不成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毕业混得不如意才这么伤感……
　　李力刚想解释，小水已经跳上了地铁，冲他摆摆手说再见。
　　算了，也别解释了，去参加前女友婚礼这种狗血烂梗还不如毕业混得不好体面些。
　　李力冲她笑笑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坐下。地铁轰鸣着离开，不思八/九，常想一二，起码，还是有一份热爱的，期待明天的工作不是？
　　情不自禁，嘴角就想上扬。
　　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