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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鹤冲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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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枫败叶,淑红凌乱。暮烟衰草,路歧无限。
却说柳七自那日别过琴姬,便顺从父亲前去参加科举。本想着不日便可金榜题名,荣归故里,谁不想光阴似箭,转眼四年已过,却屡次落榜。小厮知他心中郁结,知他心中念着琴姬,见他终日郁郁寡欢,时不时以喝酒作词作曲来解闷,心中实在不忍,便也不顾柳大人嘱咐,托人从汴京凤求凰寻些消息,再讲给他听,也可略解其相思之苦。
眼见得这一年的科举又将开始,小厮寻思着柳七这等模样,心下早已明了,恐怕此次科举又要……不过还是要鼓励夸赞一番,“少爷此次定会金榜题名”云云。暗自托人给柳大人捎去信,简单讲了柳七的处境。柳父收到信后不禁愁眉紧皱,本想着此子自小便聪慧过人,此次前去科举定能夺冠,为柳家增添些荣耀,谁知如今却屡次名落孙山,难不成他果真不适合为官?只是如今再回头,也有些为时过晚,如若不争个名声,且不说刘家颜面丢尽,就三变的自傲的性子,想必也会自己为难自己了。为时之计,也只得让他再考上一考,试上一试再作打算。或许,可以请求宰相晏同叔举荐,晏大人又是集贤殿学士,其词作也同样闻名天下,也许会怜其才,向圣上美言几句。柳父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自己当初让他走上这条路,着实是为了他前途着想,而如今看来,自己似乎是错了。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柳七闲坐于窗前,书桌上铺展着的是自己新作的词曲。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收不到琴姬的来信,难道是她竟弃了自己?此处虽同为繁华之地,以自己的才情自是有美人投怀送抱,然终未有似琴姬般,能让自己如此牵肠挂肚。琴姬,当时是我不明就里错怪于你,一时冲动踏上这条路。想自己虽不喜这官场,但平生人人称我才子,竟一连四次均名落孙山!在这官场,处处束手束脚,难以施展自己才华,还不如直接禀明父亲,回到属于自己温柔乡里!越想越恨,遂挥毫写下《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夫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夜深,小厮收到柳父书信后便连忙赶了来,却不想竟看到柳七一人伏于案上,嘴角微翘着睡着了。一时间竟觉心中欣喜不已,想他自离家以来从未如此这般,想必是遇到什么喜事?正纳罕着,却瞥见案边铺展在地上的词作,拿起通读了一番,不禁冷汗层出。心中暗暗叫苦:“少爷啊少爷,你怎能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啊。这要是传到老爷,传到圣上那里,可是天大的罪过啊!”随即便连忙把写着这词的纸收了去,把柳父的书信放到旁边,退了出去。
翌日,柳七醒来便见到旁边的书信,拆开来一看,竟是父亲的来信。原来是父亲让自己去拜见晏殊大人。这……罢了罢了,就暂且去试上一试便是,如果这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告知父亲,必将惹他大怒,再者,自己深负父亲期望,实在难以如此对他。事不宜迟,柳七随即便叫了小厮一同前去晏府,并未注意到昨日所作之词的去向。
说到这晏殊晏同叔,也着实可谓是大宋朝身负盛名之人。他十四岁便以神童入试,之后历任要职,提拨后进,到仁宗即位,更是官至宰相。且不说他与柳父之间同僚,只是因也作词,柳七的名号又甚是盛大,便也是知晓的。虽怜他才华,但着实不喜他词曲中的奢靡淫艳之风,早就好奇这柳七究竟是何等人物。如今受柳父所托,帮他向圣上举荐柳七,倒也正好可以探个究竟。
柳七跟随下人行至大堂,等候晏大人,环顾一周,入眼全是晏大人词作,一时品赏了起来,竟未觉察到晏大人进来。
晏殊见他自顾自地看着挂于墙面上的字画,暗自抚须点了点头,看来这柳七确是不负虚名。想罢,便轻咳了声。
柳七这才知道晏大人竟不知何时进了来,暗自懊恼自己失了礼数,忙伏身做了个大礼道:“小侄三变见过晏大人。”
“贤侄不必多礼,当是在自己家便是。”叫了下人端了茶,品起茶来。半晌,忽然问了句:“贤侄可有作词?”
柳七听他此言,一时也不太明白这是何意,只是隐约间觉察到,这举荐之事怕是无望了。这样想着,竟松了一口气。恭敬地答道:“正如大人所言,三变自小喜爱大人词作,遂闲暇之时也略微作些词。”
“贤侄过奖了,老夫虽作词曲,却从未作过‘针线闲拈伴伊坐’。”
柳七闻言半晌未说出话来,这句是琴姬所言,然后自己把它写入自己的词作中。而如今,却被人拿出来当作败笔!柳七合眼深吸了一口气,缓下心中怒气,继而张开眼回了句:“晏大人教训的是。”随后便退了去。
晏殊见他如此态度,心中倒是放心了不少,知忍耐,便尚可在这官场中闯上一闯。于是择日起身前去面见圣上,将柳七举荐了。谁知圣上一听所鉴之人竟是柳七,登时龙颜大怒。原来那本被小厮收了去的《鹤冲天》竟不知为何传到了圣上耳中,触犯龙威,圣上大怒道:“他既不喜这浮名,还要它作甚,且去浅斟低唱,填他的词去!”晏殊看了这《鹤冲天》,也忍不住皱眉,这柳七竟写出这等词作,当真是自毁前途啊!老夫也无可奈何了。
柳七得知这消息后,倒也并不在意,只是那《鹤冲天》究竟是如何竟传至圣上耳中却无从得知。小厮为此战战兢兢,再三请罚,道是自己不小心,让奸人钻了空子,他也并未计较。
禀明了父亲,再来浅斟低唱,许久没如此畅快过了。暗叹,自踏上仕途后,受尽各种侮辱诋毁,险些丢了些肆意潇洒。淡然,自己与琴姬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一生有此知己便是无憾。痴妄,对未来的路并不知晓,虽是受家父胁迫,不负琴姬苦心,便也是要闯上一闯。轻狂,怎料一再受挫,从未想到自己以此为荣的词作竟成了走向仕途的绊脚石。嗤笑,这官场之人瞧不起自己的才华,自是有人赏识。神伤,妄称知己,自己竟会错了琴姬之意,她知我不想为官,又怎会劝我去,定是不想我与家人为敌了。决然,琴姬,苦了你,怕是要负了你一片苦心了,从今后,无论何人,即使是你,也劝不回我了。豁然,人生短暂,却让我柳七肆意一番罢。想清楚后,心中也便舒畅了不少。
在几案上留了首: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
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随即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