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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出 缉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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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尽胸前结旧香,多情多感自难忘。
蓬山此去无多路,天上人间两渺茫。
夜幕已垂,墨色掩着天上星子,黯淡的星光透过白蒙蒙的窗纸窨入屋内。
颈上若有似无的冰冷鼻息让惊魂未缓的守真轻轻颤抖,即便是阴晴不定的妖物,这样的变脸速度也着实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你——”一个字尚未落音,守真竟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跄扑倒在地。
“滚!”方才还柔情迷朦的眼布满血丝,霎时变得凄厉狰狞。听他微微拔高的嗓音,便知他此时隐忍着多大的怒意,“滚,”他重复大吼,“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掌根蹭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元守真呼吸一滞,沉下脸冰冷地望着那个埋身在昏黑中的男人。
祝影被他的目光扎得如同心上埋进铁钎,正想张口怒喝,机敏的双耳却捕捉到了一丝细小的悉嗦声,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看见自己方才立足的地方横掠过一道月白纤芒,夜的凝重刹时间被拦腰斩开。
他顿时怒火更炽,站定脚步正欲空手擒敌,一片青灰的袖摆从他脸颊边拂过,一点寒光聚在敌人的兵器刃口,毫不留情地疾速向他刺来。“叮”地一记脆响,薄刃与其他金石相击,锋芒走偏,贴着他的左肩险险擦过。
感到从衣裳裂处钻进的微凉空气,祝影的笑在喉中滚动,低沉的冷笑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狠劲。
“摇光,我念及当年情谊愿放你一马,岂料你不识好歹……”话语倏断,临空挥甩的长器夹着怒焰直劈而来,“既然执意求死,我自当成全了你!”
听到那力夹千钧、直逼面门的尖锐呼啸,守真心头不由一紧,闪避肯定是来不及了,心道这一家伙必然是得吃定了,于是抬起右手护住天灵,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招。
肘上像有毒蛇游过,所经之处阴冷刺骨,随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守真摸了摸自己的小臂,指尖立刻沾满了气味异常的粘稠液体,伤处的皮肉已被“蛇”腹上的细密倒刺完整利落地钩扯去了一层。
是条淬了毒的软鞭。
守真握紧手中的兵刃靠到屋角边,黑暗的环境实在于他有弊,况且现在右手受伤,更是雪上加霜,而那妖物铁了心般地要置他死地,还未待他立稳,第二番攻势又接踵缠了上来。仓猝间守真无暇拟出对策,仅能靠辨音来拿捏挥刀的方向和时刻。
一线厉风袭面,他未作细想,右掌外翻将手中短剑送了出去。本想卷刃夺兵,谁料那毒鞭像活物一般贼溜溜地让开了他的刀锋、鞭顶直取他的璇玑大穴。
鞭子看似蜻蜓点水似地在他的胸前轻触一下既弹了回去,守真只觉有股绵长的后劲被扎实地推入胸腔,五脏六腑被它这么一压,腥甜的血气不住地涌上了咽喉。
几缕淡漠的月色透进屋子。
他强咽下翻腾的血液,挺直腰杆看向那个轮廓模糊的黑暗身影。
“不要妄图伺机凭借这微弱的光线反击,”祝影走入光晕中,死白的双颊勾勒出讪笑,“黑夜白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若果我见你动一动手里的剑,我便立刻废了你整条胳膊……”顿了顿,温柔诡异的嗓音再度扬起,他迈了一小步,“疼吗?过来,伤口让我瞧瞧罢……”
守真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肘往后挪了挪,紧紧贴在墙上。有东西无声无息地攀上他的脚踝,他甚至没发现那精怪曾动过。毒鞭已牢牢地缚住了周身,守真每一挣扎,鞭子上就竖起细密的毒毫,一齐刺入他的肌肤,让人痛痒难忍。
蛟精轻扯软鞭的一端,被扣住的守真却倔强地纹丝不动。
“呵……”他笑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捉过他的伤臂狠狠捏在掌中,脸上的笑隐去了,只是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即使痛得满头冷汗也不肯动弹的人。
“虽对你恨之入髓,可每次见着你忍着痛楚的面孔,我就杀心顿泯,心中唯一所能想到的……竟是从前的时光……”他摇着头喃喃自语,阴狠的眼神始终带着茫然,“摇光……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守真低头不言,肩膀绷直,失血过多的右手仍旧握着不着光的短刃。
祝影楞楞地看着他的血从刀尖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哑着喉咙梦呓般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守真听不真切。祝影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枚小盒,放入守真的左掌中。
“此为伤药,亦可拔除我鞭上之毒……守真,”抬手为他拭去额上汗珠,蛟精的脸上划过一抹凄楚,“过三两日伤愈合了就离开岳阳吧,你晓得我所剩时日不多了。等你走后我会回到炼云洞,不再出入人世。”
撤了软鞭举手一挑,窗棂随之洞开。他背过身不忍去看那个为自己所伤的人,“烛阴依然是过去的烛阴,所幸摇光并非彼时的摇光。好极……如今的我,无论是身是心都经不起一度复一度地摧残……” 耐不住转头贪看了守真一眼,他好不容易才制住了瞳中颤抖的情思,“紫阳道人,我们后会无期吧。”
纵身跃出房间,烛阴化作一团暗色光晕,游出了几尺便溶进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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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悄悄的,守真满头大汗地僵直站着,伤情严重的手臂早已冰凉、全然无感,连带整个半身都逐渐麻痹。他拖着不听使唤的右脚走到桌子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拧开手中小盒,盒内的药膏在晦暗月光的照耀下显现出诡谲的墨绿色泽。手指蘸了药膏凑到面前,一股咸腥味儿扑鼻而来。
这颜色、这味道,说是毒药还更令人信服些。守真心中迟疑,一根手指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罢了,不涂是死,涂了大不了快点死。他一咬牙,落指把药膏匀在伤口上。
融化的药膏汁液渗进伤口,与裸露的血肉一经接触竟似炙烤似地灼痛起来。守真慌了慌,赶紧把尚未被吸收的药膏抹干净,再用短匕将吸入药膏的伤处挑开,刚想凑上嘴去吮去残药,却发现有泛黑的血水正缓缓从肌肉中渗出,与此同时,冰冷的感觉也被一丝丝抽出体外。不消一会,虽然伤臂还是酸麻不已,但已基本恢复正常活动的能力了。
守真又等了一会儿,见身体还是没有出现不适的症状,终于松了口气。他卷起撕烂的袖筒,把小臂放入昨天早晨的洗脸水里浸了浸,轻轻地拂洗着皮肤表面凝固的血块和半干半稠的药汁。孤零零的伤口显得更加可怖,他点上灯坐回桌边,从行囊中翻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仔细地为自己敷药包扎。
窗外遥遥传来打更人的锣声,守真绑紧布带,起身拾起那面躺在屋角的菱花小镜。
镜中印刻的景象依旧是那段纤韧的青色身躯,鬓间残留的夹杂湖水味道的气息抚摸着他的耳垂,想起那妖怪赤裸放肆的眼光,守真的脸无可抑制地蒙上一层羞怒的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