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也知

1、第一出 追妖

　　可关妖气暗文星，五更风水失龙鳞。
　　欲访孤仙谁引至？有人传示紫阳君。

　　烈日当头，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官道两旁的矮树和低草被晒得发蔫。
　　元守真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巾想擦擦汗，发现布巾早已湿透能绞出水来。无可奈何地塞回汗巾，他眯眼朝前方白花花没有尽头的道路看去，整了整肩头竹箱的皮带继续在炽热无人的道路上走着。
　　行了约莫七、八里地，路边终于出现一座小茶摊。秋老虎炎炎盘踞，摊子上又没客人来，那看管的正伏在方桌上睡得好不香甜。
　　元守真走进篷中，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道：“店家，劳烦给沏我一壶茶。”
　　卖茶睡眼惺忪瞧见一个青袍方冠风尘仆仆的人站在桌边，先是一惊，接着跳起来用袖子胡乱抹过长凳，满脸堆笑：“道长您坐，茶水立马送上。”
　　不一会便提着壶拿着碗过来布好。
　　粗瓷碗虽显砺砺磨口，野茶却清清顺顺颇为润喉。守真徐徐喝茶，片刻已将壶中茶水喝去泰半，现下暑气全消，精神自是好了不少。
　　“店家，请问这里离岳阳还有多远？”
　　“喔，约是还有二十多里地。您要是脚头健走得快，许是能在用晚膳时候赶到城里。”
　　他点点头，搁下几枚铜板起身离开。
　　拢好铜钱，摊主对着守真的背影喊了句：“道长您去那儿作甚，岳阳城附近这些日子涝得厉害啊。”
　　元守真闻言加快脚步，他即是为此而来。
　　数天前他修行路过平江，听人说到百八十年都不遭涝的岳阳今年水发得特别厉害，淹了庄稼不说，更是冲跨了城郊许多民宅。奇怪了，据他年初夜观天象所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征兆，怎会有洪水之灾？
　　除非……除非有妖孽作怪。
　　修道之人，为民除害本是应当，况且已经危及到百姓的身家性命。一想到这儿，守真就愈发待不住了，紧赶慢赶，好歹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进了岳阳城门。
　　城内依旧是一番熙熙攘攘平和忙碌的景象，想来并未受到太大的灾情影响。
　　绕了主街一圈，他没发现城中有任何怪异之处，不知事情从哪儿入手。按了按酸痛的腿，他走进一家位于旮旯角落里的小客栈，要了间静僻的厢房。
　　店小二麻利地为他铺好床，殷勤地问：“客官有啥吩咐么？”
　　“麻烦小二哥待会给我送五个馒头。”守真解下背箱，又道：“您可知今年水患的源头是哪儿？”
　　“哟，我们天天在城里，城外的事可不太清楚。”小二抓抓头，“不过听往来的人说向西越是靠着洞庭湖水发得越是厉害。”
　　守真点点头。
　　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要弄明白来龙去脉，还得等明天到西郊看一看。脱下两胁湿透的衣衫，他简单擦洗身体，赤身躺上床去。一路车舟劳顿，守真几乎是沾到枕头边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他赶了头班出城。
　　清晨凉风飒飒，日头也温和，本过不了多久该是秋收了……现在农人们无一不是愁眉难展地坐在田埂上，看着道路两旁严重积水的农田，他们一年的辛苦血汗就这么泡烂在水里了。连守真与他们交谈，他们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爱理不理的，眼睛总是直瞪瞪地盯着浸在水里的庄稼。
　　到了晌午什么也没问出来，守真叹了口气，也在他们中间找了块地方坐下，拿出冷馒头预备裹腹。才啃了几口，便听到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呼小叫：“不好啦！湖又泛黑啦！”
　　身旁的人们大惊失色，拔腿往四边散去。
　　守真不明就里地跟着站了起来，随手拖过一个神色慌张的汉子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水要来啦！入夏以来都三四回了，湖一黑，水就要来，最多再过个把时辰。”
　　“哪，在哪里？”他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
　　“西边西边！三五里地，湖尾！哎呀你别拽着我呀！”汉子扬手脱开他的手掌，“我还得回家把老婆孩子带出来呐。”
　　方才碧蓝万顷的天空，现在却渐染乌晖。
　　顾不得自己的包袱，守真往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到了湖尾，水果然呈色青黑，并非浑浊，仿佛它天生既是黑的。更为蹊跷的是湖水没有惊涛骇浪，只有被风吹起的细细涟漪。
　　没有显现出一丁点洪水将来的势头啊，守真喃喃自语。
　　他沿着岸边缓缓朝前走去，过了好一段，竟远远见着有人坐在湖边濯足其中。
　　长长的黑发披在背后，应是个女子吧？她一个人太危险了，守真快步走上前，正想出声叫那女子离开，她已经站了起来，褪下松松垮垮包在身上的皂色长袍。
　　守真看到她发丝间露出的修长大腿，脸颊不可抑制地涨红。怎么会有这么离经叛道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胆大至此。
　　在他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放的当口，就听到“扑嗵”声响，地上光剩下衣服，人居然不见了。守真一慌神，顾不得男女有别，冲到岸边对着水面喊叫：“姑娘？”还是混混沌沌一方不见有人浮上来，握紧双拳，他决定下水救人。
　　他迅速脱下外衣，又听见哗啦拉的声音，三四丈外一个身影钻出湖面，嘻笑着拍水玩闹，似乎没有遇溺的样子。
　　守真心头一松，别过头大声道：“姑娘，这里太危险，你速速上来吧！”
　　那人停下手头的动作，风也停了。
　　四周静得有些诡异。
　　止住流动的气息渐渐重窒，压得他胸口发闷。这时他才觉得事情不对头，抬眼望着水里人模糊的面孔，只觉得两道阴沉的视线射向他。
　　天空中的乌云相互擦出暗红色的光，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生疼……从没碰到过这么大的风，怒嚎地把他吹得节节后退。忽然一记惊雷在他头顶上炸开，守真趔趄跌坐于地。想艰难地睁开眼，雨滴便毫不留情地砸入眼眶，他动弹不得只能仍由风雨拍打。
　　少顷，凄风厉雨骤止，守真满身泥泞地爬了起来。
　　天空放晴，湖水清澈。
　　湖中的人却不觅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