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九天》幻海飞燕

75、元宵之夜（二）

　　戌时的钟声被敲响，在附近的人群纷纷向广场聚拢，不知谁喊了句：“公子来了。”汹涌的人潮就像是得了号令般自动向两侧挪移，空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朔扬领着几个商会代表缓缓走来。身为一介商贾难得有如此风光的时候，商会的代表们都挖空了心思装扮，但在一团华贵中朔扬一袭白衣，清雅雍容，迈步间袍角飞扬，隐隐荡出衣上的银色暗纹，一头乌发扎束在八角玉冠中，衬着他嘴角亲切的笑容，整个人弥漫出一种含蓄的华丽。闲庭漫步似的迈步，速度却也不慢，周围的百姓不停的欢呼高叫着公子，却没有一个人推挤骚动。朔扬缓缓地向两边微笑示意，惹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烟火会还没开始，人们却已经兴奋不已。
　　这小子还真会做戏，悄悄潜到烟火台附近的秦穆等人摇头轻叹。碧儿瞅着朔扬，妙目里异光连闪，夜紫则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神色难懂。唐煜的表情又有了变化，今天和朔扬相遇的这短暂时间里他皱眉头的次数已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的总和，这君朔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场中那个雍容优雅，受万人仰视崇拜的“公子”还是刚才那个嬉笑慵懒，恶劣的挑拨别人情绪的君朔扬吗？
　　走上观礼台站定，朔扬环视广场周围。每个人都好像觉得他关注到了自己：“元宵烟火会正式开始，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有个美妙的夜晚。”声音并不高，可就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退身肃手相请，杭州新上任的父母官杨大人走到台中央，代表朝廷说了一番勉励期许的话，然后第一个点燃最右边的烟火架。由上千种升空型爆竹组成的名为“瑞气万道”的烟火架一被点燃，一道眩目的紫光就带着轻响直冲天际，炸裂爆响，如同是整个烟火会开始的号令，紧接着各色的爆竹或连续或同时飞向夜空，留下一道道美丽的痕迹，奏响声声新年的喜悦。这种二踢脚似的炮竹是烟火里最常见的，可人们从没见过飞得如此高，划着美丽弧度，响得这般清彻脆亮的二踢脚，一个个仰头望着它们，仿佛心也活了劲也高了。
　　当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这份新奇中时，唐煜却看到有几个人悄悄的向中央观礼台靠近，没潜几步就被周围掩上的人利落的拖了出去。今晚动心思的人真不少，可惜想突破他的护卫圈也不容易，唐煜观察着台上的朔扬，含笑优雅，表情眼眸没有一丝变化，像是丝毫没有发现周围的异动。再转向秦穆既白等人，正看到他们和朔扬交换着眼色，达成了什么共识。
　　周围的百姓哪察觉的到这暗潮汹涌，一个个看得兴起，不由的向前涌动着。几个孩子更是调皮的想要绕过拦阻衙役的身体，到近处看个究竟。一个红衣喜庆梳着羊角辫的小童正要靠近衙役，肩膀突然被人按上，“不要再近了，前面可没什么好玩的”，童子一脸天真讨喜的回过头，看着儒雅的既白：“大哥哥，人家想看得更清楚些嘛。”
　　五指一紧，既白浅笑着：“即便手法再高明，几十岁的人也没法让身体各个部分都变成六七岁，而我正好是个大夫，研究过一些人体。”
　　“大哥哥，你说什……”童子的笑脸猛地扭曲狰狞，正要偷袭，却觉手脚一麻，不由软倒。
　　顺势接住童子，既白抱歉的对周围笑笑：“孩子不舒服，要是哪位见到这孩子的父母，请他们到济仁药堂来。”目光扫过台上台下的好友们，既白收回目光，抱着孩子退出了人群。
　　紧接着第二座烟火架被百姓中德高望重的薛老点燃，这座“祥瑞丰年”点燃后打到空中化出千百种祥瑞的象征，最先是王者五灵“麒麟、凤凰、龟、龙、白虎”，接着是被称为大瑞、上瑞、中瑞、下瑞等的祥瑞之兆，或静或动形态万千。
　　唐煜静静的立在人群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秦穆路小枢站在一起说着什么，路小枢似乎赔罪似的拱手谄笑着，不时还偷瞄着台上的君朔扬，对方只是优雅的含笑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他时也没有变化，路小枢却似乎因此笑得更加难看。因为路小枢的行动使现在的局面背离君朔扬的预期了吗？唐煜想起在面摊时听到的对话。突然，干笑着的路小枢面容一僵，凝神闭目，片刻后和秦穆交待几句，匆匆转身出了人群。唐煜看着他钻入一个巷子没了人影，又出事了吗？
　　微微一僵，唐煜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今晚的烟火会如何，君朔扬等人如何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时刻注意着场中的事态发展，东方既白带着人离开了，路小枢也去处理事情，秦穆乔云变得更加戒备，人群中一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这只是“似乎”，一开始拦住的那些行迹鬼祟的人，东方既白识破的杀手鬼童子，显然不是一个层次同一拨人，这里还有多少人伺机而动谁也不清楚。唐煜望向台上优雅挺立的朔扬，今晚的一切会在他的掌控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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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小枢在人群中时袖中的摇铃突地躁动不安，凝神感觉果然发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波动，有人在作法？！匆匆交待一声，小枢出了人群，飞快地朝波动来处遁去。刚刚踏出巷口，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整个天地仿佛都扭曲了。崂山的幻术？他们怎么会跑来找朔扬的麻烦？心中虽然不解，手上却一点没松懈，飞快地拿出符指虚空一画，黄符燃作青烟散去。空气一滞，然后整个天地猛地晃动起来。小枢轻哼一声，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任周围变幻，不动如山。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一道道天雷劈下，地面崩裂，魑魅魍魉不停涌出扑向小枢。小枢手持摇铃，口念法咒，手中桃木剑挥舞，一切幻象在接近他身边时纷纷被弹开或打退。此时的小枢突然有些后悔起来，若不是为了隐藏行迹换下了护身道袍，现在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敌人一拨拨扑上，根本不给他结阵的时间。猛地向周围甩出一摞符纸，带起一连串的爆炸，小枢就凭着这片刻的机会掏出特制的纸符，咬破拇指划过，桃木剑一挑，符纸便在剑尖燃烧，一甩木剑，符纸飞出凭空消逝。就在那瞬间，魑魅魍魉骤然消散，周围一片凝滞，而后不过片刻天地变换，水榭仙阁、俊男娆女、桃源仙境、珍宝秘藏不停的出现在他周围。
　　怎么可能？他的血符竟然没有伤到对方？！而且，这种幻术水平……小枢眉头紧皱，对方难道有崂山的镇派秘宝吗？眼前的一切看似诱人美丽，实际上比之先前不知凶险了多少，小枢却已顾不得多作防卫，挥舞木剑，辅以摇铃符纸，向施法中心靠近。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他自己身上带的法器符纸却不多，时间拖久了，他们麻烦就大了。
　　越靠近中心，身上遭受的压力就越大，天地仿佛都向着他挤压，纤纤玉臂、袅袅花香都带给他巨大的威胁。学成下山后，小枢第一次感到累，那种从精神上泛开蔓延全身的疲乏。明明已接近作法人，却再也迈不动步，无奈的停下，小枢不吝惜的抛出一叠叠符纸，摇铃咒法大作，身体近乎疯癫的游走摆动，这种情况下只能尽可能的拖住作法人，不让他有暇对付朔扬。
　　时间一点点过去，双方相持不下，小枢虽已满头大汗，但对方的幻阵也只在苦苦支撑。突然，一个尖锐厉声猛地钻入耳中，小枢恍受重击般身体一震，那笛音一声高过一声，凄厉无章，每一下都像是重重击在心头，引得心神不安、真气躁动。巫术？！小枢眼睛暴睁，随即泛出一抹苦笑，居然遇上了幻术巫术联手，今天还真是倒霉，只是……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清秀的脸上现出一种诡异的冷漠，既然对手是他路小枢，不死也要留层皮下来。浑然不顾周遭的敌人，催出内腑一口鲜血喷上符纸，符压木剑，指作法诀，飞快的划过剑、符，灵气更是毫无保留的灌入木剑，口中脚下不停的动着，脑中想起了师父的叮咛“血剑缚咒就是两败俱伤之法，你要是还想看见师父这把老骨头就千万别用”。师父啊师父，您又不是不了解您的徒弟，要是怕出事就干脆别教啊，早想见识一下这招的威力了，今天算是如愿了。只是没了我，还有谁去给您惹事，还有谁能够格把茅山发扬光大……木剑像是受不了充盈的灵气般嗖的飞出，小枢只觉身体被猛地抽空，头痛欲裂，满眼发黑的向前倒去，好友们的身影一个个闪过眼前，朔扬那小子肯定要气疯了，可是，就像他千方百计想保护自己，自己也想保护他们啊……
　　“多谢了，朋友。”
　　……
　　“他们是秦穆，东方既白，路小枢，今天刚认的兄弟哦。”
　　“谁是你兄弟？别乱攀关系！”
　　……
　　“是我硬要带着你们游历江湖的，你们绝不能出任何事……就算是我死也绝不能让你们有危险！”
　　……
　　广场上，唐煜已被朔扬请出点燃了“百花齐放”的烟火架，终于轮到碧儿点第四座烟火，她正要兴奋得冲上去时却被一把拉住。“干嘛啦？”碧儿不悦的回头瞪着秦穆。
　　“等下，朔扬好像有事。”秦穆的眉头皱起，乔云和刚刚返回的既白也神色犹疑。
　　碧儿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朔扬向他们使个眼色，缓缓下台走到准备压轴的第五座烟火架“龙飞凤舞”前，脸色也显得很奇怪，不太像平常的他。
　　周围的群众有些奇怪，不是说公子最后点火吗，怎么现在就开始了？虽然不解但也没多想，知道朔扬本就是个随性的人，都满怀期待的瞅着朔扬。举着火把，走到烟火架前，未见作势，身子已缓缓掠起，夜风袭袭，衣袂飘舞，火光跳跃下那空中的身影优雅洒意，仿若神仙中人。百姓们不由屏息，接着陷入了无法抑制的崇拜仰慕中，现场的空气里也带上了一股兴奋的躁动。信子一点燃，朔扬飘身后退，几乎是一瞬间，架上的龙凤模型冲天而起，盘旋夜空、纠缠变幻，那股浮动的兴奋因这突来的震撼，生生一压，而后猛地涨到一个更高的点，静寂之后的惊叹赞赏响彻了整个广场。
　　朔扬却不及多看，只是趁机来到了秦穆等人身边：“夜紫、碧儿，会跳舞吗？”
　　呃？！几人也同样沉浸在这前所未见的震撼里，听到朔扬的话都一时反应不过来。朔扬顾不得细说，匆匆交代：“等会快燃尽的瞬间，把握机会把烟火瀑布点着。见过其他民族的篝火会吗？就像那种领着百姓把全场的气氛带动起来。阿穆乔云帮忙盯着，一定要保证烟火会完美结束。煜、既白跟我走。”话刚落，身形已悄悄地朝人群外遁去。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待回过神来朔扬已出了人群。既白唐煜急忙跟出，留下一伙人面面相觑，跳舞？带动气氛？他们只会舞刀弄剑啊！
　　唐煜一直凝视着前面的身影，君朔扬这个人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就主导得那么理所当然？今天的自己也很不正常，心里明明还在犹豫不定，身体却自发的跟了上来。正暗自寻思着这意味着什么，唐煜就见前面的朔扬缓下脚步，单手支墙，他怎么了？不加思索的快步赶上，他赫然发现朔扬的额头竟突然现出一个火焰形的金色印记，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有点奇怪，好像不是世俗中人。就在他的注目之下，那印记越来越亮，猛地一闪，再看时前面竟凭空现出一个人影，由虚而实，赫然是个儒雅的年青文士。这……是什么？鬼吗？不是应该只有路小枢才和这些东西打交道？难道只要和茅山道士混在一起的人就不正常？
　　顾不上脑筋打结的唐煜，朔扬稍微定定神，加快脚步：“灵哥，快。”
　　既白见灵哥突然出现，他和朔扬脸色又不好看，也急了：“难道是小枢出了问题？”
　　朔扬头也不回，匆匆道：“灵哥感觉到小枢的气很微弱，这附近的气场也很乱。”
　　既白和唐煜眼睁睁的看着朔扬边说边消失在一堵围墙之后，也顾不得犹豫，跟着直直撞向墙面。什么都没感到的穿过围墙，二人长这么大第一次亲自感受到道法的玄妙，还没来得及赞叹，前面突然扑来几只怪兽，獠牙利爪，血盆大口。二人晃身闪过，金针暗器打出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效果。也是幻觉吗？可是利兽插身而过时分明感到了气息的波动。再看周围已不见了朔扬，要他们来对付这种东西？两个天之骄子不由都觉得无从下手。“朔扬说过对付这种东西可以用纯阳真气、佛道之类的武功，你会不会？”
　　即使面临如此局面，唐煜仍是面无表情的摇头：“用毒？”
　　“可能不行。”既白突然有些感慨，说起来东方家和唐门一医一毒虽然没有直接翻脸，但明面暗里没有少较劲，身为两家代表的自己和唐煜更是漩涡的中心，被江湖公认为是注定的对手，可是他们现在就融洽的并肩站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这些奇怪的东西，世事真是无常。
　　“咤——”突地一声梵音响起，幻象散去，朔扬出现在他们面前，扔来一个瓷瓶：“把这涂在眼睛上，跟紧我。”朔扬一身先天灵气，身上灵物又多，这幻阵对他竟没什么作用。
　　两人涂好瓶中的液体，但觉眼前一清，看到的又是杭州城那熟悉的路面围墙。周围寂静无人，三人展开轻功，没走几步，就见前面躺着一个人影，朔扬既白远远就知道那是小枢。
　　“怎么样？”朔扬虽已发现小枢仍有气息却不知道到底如何，急忙把身上的所有灵药都掏了出来交给既白。
　　既白金针如飞，快速的作着急救：“很危险，不过会没事的。”朔扬的很多药足以起死回生了。
　　“作法的人就在附近。”楚道龄查看一下向左前方飘去，朔扬交代既白一声跟了过去。只见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道士和一个苗族装扮的人倒在一方供桌前，桌上摆满了钟、磬、铛、璈、令箭、阵坛木等法器，但都已散乱，供桌周围应该是成阵摆设的令旗也立的立倒的倒，不成章法。看来小枢的最后一击很有威力，朔扬环视一圈走过去，凭内息探查两人似都没了呼吸，但他仍是放出雪域特制的迷香，然后用天蚕丝捆了个结实。作声招出传讯的小鸟，朔扬交代：“让人来把他们带回去。”不管是装死还是真死，雪域的人肯定会有所收获的。
　　楚道龄飘过来，取下道士腰间坠着的古钱：“是古物，灵力很强，里面好像还有种特殊的咒法。”
　　能被灵哥看上的东西肯定很不错，朔扬正翻看着，突然听到既白急促的传音“朔扬快来！”。难道是小枢……顺手把古钱塞进怀里，朔扬疾步飞出。
　　小枢躺在地上，既白怔愣的看着他，表情十分古怪。“怎么了？”朔扬着急的问。既白不出声，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看小枢的脖子。朔扬快步凑近，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既白……看清小枢脖子间戴的东西后他也傻眼了，那翡翠的样子分明是……“老天在玩我们吗？”朔扬不觉呢喃出声。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既白轻叹一声，“就是那个，对吧？”
　　“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限制他进杭州了。”朔扬有些头大的揉揉眉心，楚家遗孤居然就在自己身边，看来计划也要做出改变了，“先回君府吧，看来有得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