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远》苏颜0705

9、第 9 章

　　从翔阳高中毕业以后，进入大学修学企业管理的藤真健司，再也没有去触碰过篮球。
　　篮球之于他，是真心爱过的。而他想要在篮球上做到的所有尝试，包括飞翔，比赛，胜利，都已经一一实现，也就可以了无遗憾的放手了。一早就知道无法跟某个任性的小孩一样以篮球为终身职业，那么就趁还能放弃的时候放弃掉吧。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被女生告白的时候他曾经想过的那样，如果最后会以分离告终，不如在最初的时候就让一切定格。这样至少回忆是美好的。所以要做的，是选择最好的时机来结束这一切。跟年少轻狂的青春时期正式告别，以后会成长为成熟优雅的男子，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的强大冷酷。母亲，其实我一直都在努力，想要成为你的骄傲。
　　拿到冬季联赛出赛权，坐上神奈川篮球界王座的那一天晚上，翔阳全体球员去了酒吧庆贺。虽然平时对球员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但是那次藤真并没有阻拦，事实上他自己也需要这样的一次冲动，然而不是庆贺而是告别，现在已经是最好时机，在这里放弃，回忆就真的可以算是完美了。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翔阳球员都喝醉了。那么长久的等待换来的胜利，显得格外珍贵。不过虽然想着要一醉方休，但是长久以来的教养和习惯还是让藤真只浅斟了几杯就停下来。后来明显已经喝醉的花形问他说，健司你开心吗？他笑着说当然啊，怎么会不开心。花形说健司为什么你从来不肯信任别人呢？藤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倒怔住了，然后柔声说透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一直都是信任着你们的啊。花形摇头说不是这样的，健司，你一直都被我们依赖着信任着，但是你从来不肯去信任别人。他抬手比划一下，健司的心锁着呢，从来都不肯让人进去的。
　　不信任吗？等到最后篮球部几乎所有人横七竖八的躺下来之后，藤真靠在吧台上想着，眼神安静清醒。没有刻意的去不信任吧。只是一直以来，始终认为最靠得住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因为害怕被背弃，所以在一开始就不会去依赖吧。
　　灯光迷离的映在他脸上，那一刻他再次想起了母亲，想象着那一天，当她爱着的男子即使胆怯到不敢注视她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完整，即使这样也仍然要说出来他爱上另外一个女子，他要离开。他说他什么也不要，只求她给他自由。被她全心全意爱恋过，信任过，依赖过的男子，对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藤真想象着那样的情景，穿越时光的河流感受着给了他生命的那个女子的心情，那一刻她是怎样的安静微笑起来，然后垂下眼睛，说好啊，那就这样吧。
　　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没有流泪。因为她爱的男子已经离开，将她的心也一起带走。心都空了的人，要怎样流出眼泪来。
　　母亲，你看，我一直都没有你那么坚强。如果是连你都无法承受那样的痛，我要怎么负担得起。
　　所以，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把伤害自己的机会交给任何人。不要去信赖，就不会被背弃。没有过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所有人都以为，在母亲的精心爱护下健康成长为所有同龄孩子的典范的藤真，是完全生活在阳光里的，父母离异并未给他带来阴影。连藤真自己也一度这么以为过。
　　原来不是的。在他内心深处，是清楚记得那样的伤害的。虽然并未亲身经历，然而在他无数次的想象中，那伤害已经有了完整的形状，在他心上刻下深刻伤痕，永生永世无法愈合。
　　所以会对别人关闭心门，习惯被人信任被人依赖，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让所有人都离不开自己。但是自己绝对不要去完全的信任任何人。
　　只有这样，才永远不会被伤害吧。

　　再次遇见流川枫，已经是六年以后。
　　从东京大学毕业之后藤真正式入主家族企业，优雅完美的形象，无懈可击的风度，名牌大学的出身，还有母亲留下的一批人忠心耿耿的相助，接手的过程并未遇到太多阻力。即使是这样，毕竟才刚满22岁，就算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刚刚开始独立管理这么大的企业的藤真也未免感觉力不从心。每当疲累得想要放弃的时候藤真总是会想起母亲，那个女子是怎样在遭遇最爱的人的背叛之后，独自拖着怀孕的身体，在公司上下一片不信任的浪潮中沉稳掌舵，将公司带出困境。他是她的儿子，怎么可以辜负她的期望。
　　经历了鸡飞狗跳的磨合期，藤真终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他手上家族企业的规模有愈发扩大的趋势。坐在办公室里面藤真偶尔会恍惚觉得其实他从出生之后，一路走过来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坐在这里。至于篮球，不想起已经很久。它曾经带给他少年时代的欢乐，无数的信任依赖艳羡，但是这样单纯的快乐毕竟已经跟着他的少年时代一起过去。任性过一次之后，藤真的人生还是会一直沿着既定的轨道，平静可是完美的继续下去。
　　他没想到他会再看到流川枫这个名字。那是在他接手家族企业两年以后，彼时藤真的事业做得益发顺手，那天在美国的芝加哥谈完一笔生意，签下了对公司相当有利的一份长线合同后，藤真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出席一场慈善晚宴。路上堵车的时间超出了藤真的预算，到达的时候宴会即将开始，场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藤真走到桌旁，拿起笔正待在签到簿上签下名字的时候，手突然停住了。
　　在漫长的名单中，他一眼注意到刀刻般工整字迹：Kaede Rukawa。
　　Rukawa，Rukawa，默念着这个名字，藤真闭上眼睛微笑。连字迹都跟主人一样，几乎要穿透纸张的凌厉。为什么总是这样，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的时候，那孩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他的生活，连半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他。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孩子向这边走过来。其实流川也已经22岁，早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但是藤真就是固执的想用孩子这词语来称呼他。仿佛这样时间就会倒流，回到还在神奈川的日子。六年不见，那孩子倒几乎是一点改变也没有，依然是俊秀眉眼锐丽轮廓。仿佛时间的刀刃，从来不曾在他身上刻下半分痕迹。藤真看着流川一边走一边几乎就要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好笑，连这种走到哪睡到哪的习惯都没半点变化呢。刚刚还在想着这孩子毕竟是在美国呆了这么久，也多少学会了些待人接物的客套吧，若是换作以前，他才不会来这种无聊透顶的地方。现在看起来，还是一样的任性又麻烦啊。不由得也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让他放弃睡眠时间到这种地方来的？
　　眼看着流川就要撞上来，藤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大声的：“喂。”
　　那孩子迷糊的勉强张开眼睛看看，还是没有清醒过来。藤真忍不住好笑，用日语道，流川君记得我吗？
　　听到熟悉的语言流川的眼睛稍微聚焦了一点，无奈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盯了藤真一会，摇头。
　　我是一个来自过去的人哦，流川君。
　　流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来，藤真安静优雅微笑，正要再逗他两句，突然意识到看他已经在桌子边站了好久都还没签名。他低下头，握笔的手在本子上划出清楚漂亮字迹：Kenji Fujima。
　　藤真签完名，抬眼再看看上面流川的名字，突然笑起来，道，流川啊，你看我们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和最后一个字母都是一样的哦，可见有缘。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流川必定会骂白痴，但是他没有听到那个熟悉单词，抬头看过去，流川看着他，眼睛里是晶莹透亮的光。
　　然后他听到干净低沉声音，如同尖锐的冰刀划过空气，珠子落在玉盘上的清冷华丽音质，流川说，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