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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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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已喝了不少,却无人有醉意。
更鼓声远远传来,已是三更。
关天翔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道:“困了,要睡了。”
柳娘连忙招呼关天翔就寝。李寻欢起身相送。
王怜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一路跟着。
王怜花跟着,阿飞就只能跟着。都说他这个舅舅惊才绝艳,艳他没感受到,尽觉得惊了。也不知道他这个舅舅招了什么风,最近特别喜欢欺负李寻欢,偏生对他又十分相让。等到阿飞弄清楚王怜花就是看准他的软肋才故意找李寻欢的茬之后,为了彻底制止他这个不着调的舅舅专打七寸的狠招,阿飞从此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乖顺。王怜花同李寻欢大吐苦水,认为人生乐趣丢失良多。彼时李寻欢对着空气遥遥举杯,庆祝上了。王怜花终于承认李寻欢是个很有趣的人。
眼下却有一桩比李寻欢是否有趣更有趣的事情等待处理——
灯火通明下的九曲回廊,林诗音遇到了李寻欢。一眼望去,他们似乎正在说着如何安置远来的客人。
关天翔面色大变。
王怜花好整以暇的看着身边的李寻欢,灯火的光从他的脸上流泻而过映照着李寻欢兴致勃勃的样子。不远处,林诗音已经握住了那位“李寻欢”的手。王怜花正待打趣他一两句,变生肘腋——林诗音堪堪握住李寻欢的手,突然一用力,那位“李寻欢”被摔了出去。只是她始终武功低微,并没有扔出多远,被她摔出去的人竟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
李寻欢一掠身,已挡在林诗音身前,冷眼望着不远处挣扎着站起的人。
关天翔阴沉着脸也走了过去。
王怜花大喜道:“有戏看了。”拽着阿飞也迎上前去。
那位“李寻欢”扶着栏杆勉强站了起来。
关天翔吓得酒都醒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李寻欢身边,朝林诗音又是作揖又是打拱道:“这位便是弟妹了罢?初次见面就除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又指着那被摔出去的“李寻欢”道:“此乃我府里的一个舞姬,略懂易容之术。此番吵着要来,我便将她带来了。是我平日里惯坏了她,竟然胆大妄为,冒犯了弟妹。还望弟妹见谅。”
若是寻常舞姬,如何能吵闹一番便可随行?林诗音福了一福道:“妾身无状,不知是贵客临门,唐突了。”
听是客人,李家的仆人上前欲扶起那“李寻欢”,却被她一把甩开。自行挣扎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面具,当真是一位肤白如雪,眉目深邃的美人。只是身材仍是李寻欢的体型,好在李寻欢十分瘦削,倒也不是特别怪异。那位美人望着林诗音道:“我自出师以来,自问模仿起人来不敢说形神兼备,也得九成相似,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林诗音站在李寻欢身侧,淡然道:“你如何模仿旁人我不知晓。只是我与他自幼相识,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你便是模仿得十足相像,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我。”
那美人听了这话却不依了,破口骂道:“既然你能看得这样清楚细致,当年就看不出来他是骗你的,你就要去嫁给龙啸云了?现在龙啸云死了,你又对他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林诗音,你可真叫我恶心!”
李寻欢淡淡道:“在下与姬华仙子素昧平生,不知仙子何时竟对诗音如此关心了?”
原来,那美人也是鼎鼎有名的女子。名曰“姬华”,因容颜如玉,尤擅歌舞,是以有“仙子”之称。只是这位仙子喜怒无常,性格暴躁,好管闲事偏又丝毫不懂武功,得罪了许多人。好在她最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几次大难都以此遁逃,不曾想她竟做了关天翔的舞姬。
姬华仙子嘲讽道:“怎么?李探花听不下去了?我骂了你心尖上的老情人,你心疼了?”
关天翔忙不迭的拉了她一把,干咳了几声。
看关天翔的样子,似乎对她很有几分意思,并不想让她得罪李寻欢。她却如此积极且不要命的要管李寻欢的闲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仙子真是对得起她爱管闲事的名头。李寻欢摸摸鼻子,站到一旁去了。只叹朱七七此时不在。那个可是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不知道姬华仙子遇到朱七七,这两人有待如何?
林诗音敛衽一礼,道:“寻欢与妾身自幼相识,姑娘说是老情人也没错。”
王怜花悄悄同阿飞竖了竖大拇指,道:“真没看出来林诗音是个这样的。”
姬华本就是个暴躁异常的,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好在关天翔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她的嘴。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将人打横抱起,朝李寻欢歉然一笑,匆匆去了。
看关天翔走远了。林诗音朝王怜花与阿飞行了一礼,也不看李寻欢,径自离去。
阿飞后知后觉道:“大嫂好像生气了。”望着李寻欢问:“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大嫂了?”
李寻欢笑着同阿飞道:“你问你舅舅。这事他最懂。”说完,足不点地的去追林诗音了。
王怜花同阿飞打趣道:“阿飞,你可看见了。男人啊,想要媳妇就不能要骨气。”
阿飞冷冷道:“这是识时务。”
王怜花叹道:“小爷其实也很识时务的,可惜那人没有一个愿意给我识时务的机会。如此看来,还是李寻欢命好。”
阿飞问王怜花,“大嫂不会真因为姬华仙子生气吧?”
王怜花眨眼道:“你说呢?”
阿飞奇道:“姬华仙子喜欢的明明是关天翔啊。”
这回换王怜花奇了,道:“你居然能看出来?”
阿飞道:“关天翔捂她嘴的时候,怕她不舒服,所以只是做了个样子。那位姬华仙子看起来脾气很不好,却没有咬他。”
王怜花长叹道:“你既这般聪明,为何会被个女人骗得如此之惨?”
阿飞黯然道:“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很爱她吧。”
王怜花因为损惯了,戳了亲侄子的心窝子,有些后悔,想逗他开心,便道:“我们去看看李寻欢会不会被罚了跪算盘?”
阿飞摇摇头,自己回房了。
王怜花一人风露立中宵,一时无趣,也回房睡觉去了。
而李寻欢此时确实没有跪算盘,处境却着实不好。
自他进房以来,林诗音卧在榻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他拣了个位置坐下,见旁边搁着林诗音这几日在看的书,他就随手拿起来翻翻。书还未看了两页,便听到了林诗音的啜泣声。
他放下书,走到榻前,长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般想。可是,你我之间,孰对孰错真早算得这样清楚吗?何况,当年未曾直接告诉你龙大哥倾心于你确实是我错了,与你并无关系。”
林诗音泣道:“你总是把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当初我若与你说清楚我的想法,我们也不至于此。你走了,我就知道我错了。可是,错误已经铸成,连跟你说声‘我错了’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你回来了,病成那个样子……”说到此处,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寻欢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了酸水里,又是酸楚又是惆怅。当初自己难道真的没有在心底悄悄期待过她不要放弃自己么?她跟自己赌气,难道自己不是跟她赌气才一走了之?终归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就算气她,到底不忍心怪她,只能恨自己。多气她一分,就多恨自己一分。现在她在自己怀里哭成这个样子,十年风霜凄苦又算什么呢?他只恨为何让她哭成这个样子。
他抚着林诗音的头发道:“我生病是我自己身体不好,跟你全然没有关系的……”可叹李寻欢一代风流探花郎,在林诗音面前竟是连安慰都不得法。
林诗音把脸埋在他胸前,抽噎道:“我知道你所受的苦俱是我让你受的……你却从来都不怪我……”
这些年来,林诗音整日忧愁,皆是后悔当初没有与他说清楚自己的心声,反而与他置气,最终逼得他远走天涯,漂泊无定。心中煎熬难以言表,李寻欢却只一心觉得他不对,从未质问指责过她。李寻欢心知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由她哭够了再说。后来,林诗音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看着怀里的人,李寻欢心里涌起柔情无限。她老了。纵有王怜花妙手回春,也挽回不了心里的苍老。她心里觉得对不起自己,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便事事都忍让。她已经不会冲自己撒娇使性了,也不会缠着自己剥橘子给她吃了。她老了啊。
有两滴泪落在林诗音脸上,顺着她的泪痕隐入她的发间。
人在眼前,他再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