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顷刻花开

2、锦绣乡之子女

　　“黛儿快十二岁了？”离的脸上有着诸多不信，“要行成年礼了呢。对了，”他一下子笑得欢畅，“到时候，我帮黛儿去猎祭品，可好？我一定会为黛儿选一个完美的祭品。”

　　“不，不要。”我吃力地说，抓紧了一幅悬在面前的缎子，鲜丽的花朵在手心皱成一团。

　　“傻黛儿，行成年礼以后，你才可以长大啊，也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离的鼻子微微一皱，随即又弹开一个暖暖的笑容，“我想带黛儿去到处看看呢，京里是很漂亮，不过外面有比京里更美的地方。离上原到春天的时候，会有大片大片的千寻草开花，金黄的花蕊受热时会浮起来，所以传说清晨到离上原的人，会被蕊霞带走；北冥海有夜歌声——父亲说那是一种比院子还大的鱼的歌声，不过我去两回，都还没见过；北方，在接近舄族领地的濉城，冬之年的时候，会降下白色精致的花朵——真正的从天而降喔，而且那花朵一遇热就化了，化成水，奇妙吧，若不是遇热就化，我定要带一些回京里来。”

　　离的眼里闪闪发光，少年的傲气令他更加丰神俊朗，也更加象父亲，真的，除去神情，离和父亲真的非常相象。

　　“离！”

　　院墙外又响起熟悉的叫声，离歉意地一笑，站起身来，临走时不忘拍拍我的头，“黛，我明天再来。”

　　到他走了，我才走出门去，院子里铺满一地的花瓣——花期要过去了。

　　我走到玉兰树下，久久地注视着厚厚的墙，然后伸出一只手贴在墙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缩回手，轻轻地吻一下尾指，然后是无名指，当我亲到食指的时候，墙面恍然透明，綮弱的白衣刺痛了我的视线。

　　“弱……哥哥。”

　　墙面耀起白光，弱穿越墙面，一瞬间已站在我面前。

　　他的冷漠似乎在日光下全然溶解，唇边的浅笑甚至令他看上去温柔亲和，他拉过我还举在唇边的右手，亲一亲我的手心。

　　“离，他刚刚走掉。”我一字一顿说得好不吃力。

　　“恩，我知道了，父亲叫他去。”

　　弱低一低头，用空着的左手抚一抚我披散的黑发，“最近他天天来，我就不方便常来了，貘儿想我了么？”

　　“恩，想的。”我重重点头。想的，当然想的，弱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不是吗？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说话，他耐心地花了五年的时间，毕竟，六岁时我还难以置信地从不开口，而我所知道的外面的事，也多半来源于弱的知识，如果这还不能说明我对弱的依赖，那么我要说，弱恐怕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认为我拒绝食物没有什么不对的人。唯一的一个，除了弱不可能再有，唯一的，唯一对豕人制度不解不满和我相同的人。

　　“今天，”我停一停，思索下一个字的发音，“离上原的千寻草，离跟我说……”

　　“蕊霞。”弱伸手接一片落花，落花随即从掌心冉冉上升。

　　“还有北冥海的大鱼，会……在夜里唱歌。”

　　“那个，外族人称为鲸。北冥海还有海鲵，儒艮，一种长得象婴孩，一种长得象女人，阗的帝族把它们作美肴，吃了可以养颜长生。”

　　“象吃……豕人一样？”我大约是显出厌恶和难过的表情来，弱抚平我眉间的不平，什么也没有说。

　　“弱哥哥去过……濉城吗？”

　　“没有，父亲说我受不了北地的极寒，不允我去。”他了然地看我一眼，“貘儿听说了‘雪’，是吗？”

　　“雪？”这个发音艰涩得异样，我极慢地重复一遍。

　　“是舄族的人这样称呼的。”弱的手指朝湖的方向轻轻一挑，一小团水波被裹在白光中，升到我们头顶，旋转一阵后逐渐分解落下，一朵一朵轻盈如柳絮落花，洁白无尘，我小心翼翼地接住一朵，还不及细看，已融成一颗水珠，从指缝流走。

　　弱握着我的手忽然一抖，他一挥手，方才的奇景立时不见，我讶然抬头，看见他眉宇间的凝重。

　　“弱。”

　　“不要紧。”他低头时已换成平和的表情，“有点错觉，恐怕我太大惊小怪了。不过，貘儿还是记住吧，别告诉别人我会用寒气，好吗？”

　　“貘儿知道了。”

　　“也别说我教你吸取花的精气。”

　　“恩。”

　　“别让别人发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恩，秘密。”我加重语气，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弱和我的秘密　，我们的——秘密。

　　“明天还来吗？”我揪住弱的衣袖，不愿放开。

　　“恩，待离离开……”

　　“不要离，貘黛要弱哥哥。”

　　“他是父亲默许过的，我没有。貘儿，乖。”

　　不要，不要再这样，每次忆起弱当着离的面显露出的冷淡的拒人千里的眼神，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冷。

　　“不，不要！”

　　“下回和我一起来吧。”

　　树上传来的声音突如其来，弱和我都有一瞬无法动弹。离，他怎么会在这里？

　　离从树上跃下，嘴边的嘲讽几乎看不清楚，“黛儿喜欢你呢，明天，就一起来吧。”

　　两人的眼神交会，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我抓紧弱的手又紧一紧，终于缓缓地松开来。这对天生相对的兄弟，他们的矛盾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我而提前浮出水面吗？我不敢想，甚至我不知道该如何制止。

　　但他们却出我意料地沉静了下来，弱先一步伸出手去，“好啊，明天一起来。”

　　离也伸出手，两只手在空中响亮地一交掌，又迅急地分开来，我垂下目光，知道这短短的与弱单独相处的时光也终将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