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BOY》薛定鄂猫

8、第七章 适应

　　尽管在水池里玩得很开心，阿人还是没用多少时间就洗完了澡。头发用细绳简单地绑在脑后，其他打扮与平时的没什么两样。
　　爷爷倒是穿上了他那件平时压箱底的亚麻色长身呢子大衣，头上则是一顶黑色礼帽，如果以平常人的眼光来看，这身装束简直有些过分正式了。但显然阿人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他的注意力甚至完全没有放到这个方面来。

　　可惜，即使是这样的装束，两人在城区边缘的一个小服装店门口还是被拦了下来。拦人的领班的口气很硬，无非是什么“衣冠不整谢绝入内”“会影响到其他顾客”之类的理由。

　　“为什么？”原本兴致颇高的阿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之前的城里人也没有给过他多少好脸色，但他自己也没有主动凑到那些消费场所里逛过，所以像这样直接地被拒之门外还是第一次。“会有什么影响？我们又不是坏人！”

　　爷爷挥手制止了男孩的大声质问，转身面对领班，递上去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纸，又指了指自己脚下。那位西装革履的领班接过纸，上面写着“我们可以不进去，但请你拿来适合这个孩子穿的衬衫，、毛衣和裤子，尺码如下……要最便宜的。”

　　领班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店内。没几分钟，便拿着符合纸上尺码的衣物走了出来，随手就丢在了地上。当然，上面还套着简单的塑料包装袋。

　　“多少钱？”阿人替爷爷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二百六十八元。“我的钱不够啊……”

　　还没等领班嘴角的不屑冷笑蔓延至全脸，爷爷便掏出了自己的皮夹，从里面的厚厚一沓中随意抽出三张，转手递了过去。当然，从阿人的角度完全看不到这一切，只能看到眼前那傲慢十足的家伙瞳孔先是猛然一缩，然后脸上溢出了更多的不屑。很明显，那厮认定眼前的祖孙二人不是穷光蛋就是土财主……

　　男孩则是以为爷爷拿出的钱包太过寒酸才导致这个局面，所以心头的怒火愈发高涨起来，很想给那家伙一点教训，但是爷爷在自己旁边，阿人就只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憎恶。直到那混账找回零钱然后消失在自动门内为止，才悻悻地转过头去。

　　阿人并不想穿这些衣服，但是爷爷坚持，自己的衣服又实在有些过去破烂了，才不情愿地接过来，找了个角落三下两下便全部换上，也没有忘记把旧衣服装进包装袋。

　　为了不扫爷爷的兴，他稍微勉强自己挤出了满脸笑容，尽量让声音显得兴奋些，抬头问爷爷看起来如何。得到一个点头的肯定后，转而开始询问接下来的行程。

　　下一站是不远处的一家玩具店，经常有父母两人带着和阿人差不多大的孩子进进出出，因此生意看起来很不错。玻璃橱窗里摆着诸如飞机汽车，熊娃娃之类的东西。看着爷爷投来的询问目光，他回以更大的疑惑。“呃……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么？”

　　自然，没有回答。

　　由于刚刚在前面那家遭遇的不快，男孩在店门前踌躇了一下，看到爷爷冲自己摆出昂首挺胸的姿态附带前进的手势之后，才仰着头大跨步迈了进去。路过导购小姐的时候，还专门抬头大声地喊了句“这衣服很漂亮的！”

　　结果当然是让人家莫名其妙了半天。

　　店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了许多，让从未进过类似地方的阿人很是惊讶了一阵。然后出于男孩的天性，他的视线和注意力马上被银河超人专柜里那大大小小的模型、面具之类吸引了过去。不过没多久，阿人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那是一排巴掌大小的圣诞老人玩具。“我要买这个！看起来和爷爷很像呢！”

　　看着阿人再度兴奋起来的表情，爷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下一站是某家城里随处可见的连锁快餐店，点了两份普通套餐。走了这么一段路之后，腹中已经有些饥饿的阿人第一时间便开动起来。而且，由于平时吃惯了粗茶淡饭，偶尔吃这些城里人的食物，自然会显得风卷残云一般。男孩吃完跟前的那份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于是面带微笑的爷爷把自己的那份也推了过去。嘴里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家伙差点连头都顾不上抬，只是在手持餐具拼命进攻的白忙之中甩下一句。“爷爷，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呢。”

　　爷爷的回答，是一个“好好吃饭”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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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后许久，祖孙二人才拎着大包小包踏上运河的桥头。

　　“为什么我要洗澡和换新衣服，是为了让别人看起来比较容易接受么？”

　　点头。

　　“可是，我今天却没有花一毛钱，所有的东西都是爷爷付的账。”提到这点，仍旧绑着头发的阿人有点丧气。“我原本还准备用自己的钱让爷爷过得好点呢……”

　　爷爷笑着摇摇头，打出个表示下次的手势。

　　阿人考虑了很久，还是果断地拿出了自己那两张大钞。“不，这些都是给我买的东西，食物也是。还是我自己付钱比较好！”

　　眯着眼接过钞票，爷爷比划着明天继续的手势，两人逐渐走向桥的正中。

　　“为什么每天都要去……是因为出门前您说的，要尽快让我过上平凡人的生活，适应这个社会么？可是我不明白……”

　　爷爷并没有回答。

　　因为前方出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没看到那人怎么动作，就站到了桥的正中。那是一个身穿破旧短大衣的中年男人，两手之间抱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不停地低声嘟哝着什么。大衣的拉链完全敞开着，领带滑落出来。从胸到脚的衣裤上染着一片片或黑或红的颜色，裤管里还往下滴答着什么。“不行……混账……本来……本来……想……继续……活……下去……”

　　无神的双眼焦距定格在远处，脸上的胡须和污垢也许久没有清理过的样子。

　　阿人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盯住这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爷爷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下一分钟，爷爷的大手接过男孩提着的袋子，牵起他便快步从桥上走了过去。

　　而整个过程中，那男子依然呆呆地站在拱桥的正中央。

　　祖孙两人即将踏下桥头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大吼自背后传来。

　　“啊啊啊啊啊……王八蛋……呜呜呜！！”

　　两人不自觉地回头看去，那男子转眼间居然已经站在桥栏杆之上了。然后，高高跃起……

　　嗵！水花溅起老高。

　　爷爷拉住阿人的手再度用力，但男孩却第一次违背了爷爷的意志。“又是一百元上门了！爷爷，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没等爷爷做出反应，小小的身影便划出道漂亮的弧线，转眼便没入尚还翻腾着气泡的河面之中。

　　没游几下，男孩就看到了那趴伏在河底的人。阿人冲过去拉住大衣的腰带，手上一用力，却没有将那人提起来——那块石头还紧紧地抱在那人的怀里，在水下竟显得分外沉重。眼看水里的家伙出气逐渐变少，男孩也不由得急躁起来，两手开始揪住对方的衣领，拼命用力……

　　不知什么时候，那原本紧抱石头的一双手臂慢慢松开了……

　　片刻之后，两人总算浮出了水面。

　　刚从水里一冒头，那男人就冲着阿人狂吼起来：“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不可以！我会连累很多人的！！！”

　　完全莫名其妙的阿人此时却听到岸边传来奇怪的响动。抬眼望去，居然是爷爷站在一个点着火的，类似今天洗澡的黑色汽油桶旁边。挥舞着不知哪里来的铁锹正预备冲向自己这个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边的男人再度爆发出那种古怪的吼声。

　　下一瞬间，阿人看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从旁边飞了出去，转眼就冲到了爷爷附近，然后那把铁锹就眼睁睁地断成了两截。

　　古怪东西余势未消，紧接着便啪地一声击打到了岸边的木屋梁柱上。

　　然后，阿人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在一股大力的带动下，被那动作极不自然的人硬扯着从水里甩到了空中！一个回旋之后，便朝那木屋飞去。

　　那家伙居然敢攻击爷爷！阿人的怒气掩盖了迷惑。身体犹在半空中，便一个正踢砸向身边的怪物——这个家伙已经明显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然而，男孩一向无往而不利的攻击居然没有生效，几乎就在同时，对方的拳头便重重地还了回来。怪物借势翻上了房顶，而阿人则在地上滑出老远才停了下来。绑好的头发也披散了。

　　“混账！”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的阿人暴怒了。双手用力拍向身前地面，想借势跳起继续追击。可两手仿佛都粘到了什么粘粘的东西。

　　红红的，在地上蔓延扭曲……

　　略微抬头，是平日里熟悉的大叔、爷爷们。

　　只不过，大家都静静地倒在眼前的空地上，姿态都好奇怪，腿脚甚至半个头颅都偏离了原先的位置。大家的身上，也都是红红的……

　　“让我死了……不就好了么……都是你……多管闲事……”房顶上传来怪异的声调。

　　“没错，我不该救你这个坏蛋！你给我下来，让我好好教训你一顿！”男孩慢慢从地上爬起，冲着头顶吼道。

　　那站在房顶上的怪物外型已经完全变了，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嘴角几乎裂到耳根。之前长长的古怪东西自他口中不断来回甩动着。

　　很明显，那就是他的舌头。

　　“呵呵呵，你这个小鬼好奇怪……不是……普通人……”

　　“少废话，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打你一顿，你让大家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别想跑掉。”

　　“有……有趣……吃……”那身影又动了。

　　阿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时从不落空的眼睛居然有些跟不上这个怪物的动作。

　　然而，下一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那是爷爷的脚步声，阿人听的出。

　　“小心！阿人！”

　　这道嘶哑的呼喊是什么？爷爷居然能说话了么？他的嗓子好了？对爷爷的担心胜过了一切，阿人在第一时间转过身去。紧跟着，那双熟悉的大手便将他拉向爷爷的怀抱。

　　然后，就在阿人的眼前。

　　爷爷的右臂，

　　齐根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