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PrincesSophie

37、意志

　　藤子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一分钟也没有停留，就送进了旁边的重症监护室。她的头被厚厚的纱布裹了起来，简直都没办法看到她的脸。
　　众人被拦在了外面，只能通过玻璃看到藤子。
　　呼吸机，脑点图仪，心电图仪，看上去所有的医疗设备都已经用上了。藤子的身上被各种管子和导线缠绕着，在明彦看来，完全是个陌生的人，安静地躺在一片雪白之中。
　　最让人心悸的是，藤子竟然与那雪白融合在一起，意外地协调。
　　护士们还在她周围忙碌着，她安静地躺着，仿佛周围的忙碌和她毫无关系。
　　“能不能活下去，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她的意志，究竟是什么呢？
　　明彦第一次发现，意志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
　　明彦后悔了，当初那么轻易就说出放弃。
　　明明，不想放弃的。他想要过去，想要过去抱住她，但是他一旦靠近的时候，双手就会接触到那冰凉的玻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一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而汹涌的河流。

　　如果，你真的有放弃的意志，也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在逼迫你。
　　逼迫到，无路可退了。

　　突然，里面的仪器发出尖利的响声。
　　明彦的泪水滑落下来，无声。
　　他平静地看着浅井先生冲进去，看着心电图渐渐地变成水平。
　　“强心剂！”“这里已经准备好了。”“马上注射。”“脑电图还有反应。”“全部注射！人都要死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周围的人全都混乱了，父亲坐在轮椅上半天都缓不过来，姨妈在一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千岛本来就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北川太太的哭泣声和竹内先生的劝慰声交织在一起，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明彦看着藤子受尽折磨和煎熬的样子，仿佛自己的心脏被一点点地掰开揉碎了。但是他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紧紧地按住玻璃，好象这样就可以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放弃吧。”明彦微笑着，轻声低语，“如果累了，就把所有的痛苦都交给我。放弃，然后好好地睡……我已经不想……让你再痛苦了……”
　　他还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心电图有规律的滴答声，就在这时，恢复了过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是在回答自己吗？明彦愣住了。
　　穿越嘈杂，他听着那声音，像是听藤子在说话。
　　“明彦，对不起，让你流泪了。”
　　“不是说好的吗？我是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刚才在走廊里，错身的瞬间没有听清的话，现在就在耳边，清晰可辨。
　　明彦，我喜欢你。
　　明彦。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如同，风的密语。

　　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决定了——这句话，由我来说。

　　回到办公室，浅井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她接到电话之后，立刻就赶过来了。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一脸疲惫。浅井太太伸出双手，抱住丈夫。
　　他刚一碰到她，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赎罪了呢？”
　　“那个孩子，早就原谅你了。”
　　“所以上帝才会派她再次回来，让我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是啊，老公，你做得很好，你已经很尽力了。”
　　浅井太太发现，丈夫已经睡着了。连续的手术让他太过劳累，刚一坐下就睡着了。浅井太太看看窗外，城市正在黎明中苏醒。
　　浅井太太低下头，默默地开始念一段祷告文。

　　神啊，请你保佑这个孩子吧。
　　如果我一生只能实现一个愿望，请您听一听我现在的祈祷吧。

　　一连半个月，明彦都奔走在医院和公司之间。软件的上市，果然和预期一样，使卡特莱特迅速地再次占领同行业的主导地位。千岛搜集的证据在法院起了关键作用，安达财团洗钱、走私以及和勾结□□的内幕曝光，造成各大媒体的轰动。以此为契机，卡特莱特成功收购了安达财团手下的大部分分公司。
　　明彦把谈判的详情一一向父亲说明。
　　“这下子，你也算是知道公司运作整个流程了吧？”父亲笑道，“是时候让你独挑大梁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和千岛……哎？这小子跑哪去了？”
　　刚才明彦在汇报的时候，千岛去了杏子的病房。
　　杏子看到千岛，还是一脸开心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不忍心，千岛还没有把安达财团以及他父亲入狱的情形告诉杏子。
　　“今天好一些了吧？”千岛把带来的花插好，问道。
　　杏子一边拨弄自己的发梢一边回答：“恩。”
　　坐了一会，无话。千岛看了看表，说：“那么，我去看看藤子。”
　　“雨宫君……”
　　千岛刚起身，却被杏子拉住了衣角。
　　“对不起，你说过的事情，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做到。”
　　“是因为……藤子吗……”杏子怯生生地问。经过这场变故，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变的柔和了许多，“其实——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从一开始。”
　　千岛本来打算离开，听她这样说，反而停下脚步。
　　“在明彦的生日舞会上，我注意到你看藤子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非常喜欢藤子的。”
　　“在那个时候已经……”千岛稍稍有些吃惊。他总是认为自己善于掩盖自己的感情，却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就被眼神泄露了。
　　“其实是我太任性了，什么都想要抓住，但是又不依靠自己的力量，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走了，你一个人，没有关系吗？”千岛转过身，低头看着杏子。
　　杏子向他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千岛发现，其实她真心微笑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她笑着说：“没有问题。”
　　“相信我，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坚强的女孩子的。——那么，再见了。”千岛说完，轻轻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关上门的瞬间，杏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那是悔恨却幸福的泪。

　　千岛走的速度很快，他每天都要去那个地方，藤子的病房。
　　藤子的头上已经拆了绷带，虽然缓慢，但是各项生理指标也都渐渐开始恢复了。
　　——可是，却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是最令千岛担心的一点，之前浅井先生说过：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千岛推门进去，奇迹并没有发生，还是像昨天一样，藤子躺在那里，
　　他把带来的花换上，坐在床边。他想到在教堂的午后，他也是这样轻轻地走过去，推开门，藤子在长椅上沉沉睡去的，躲在自己的大衣里。头发带着一点迷离的栗色，散乱的长发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那时，午后的阳光也是从这个角度，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依然干净而透明，微微有些苍白。
　　藤子突然笑了笑。
　　千岛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温柔地，像是吻柔软细腻的花瓣。

　　等你醒了，我就带你离开。
　　我的小公主。
　　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