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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之一 朝颜 ...

  •   「朝颜」

      遇见那把刀,已经是理子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身为将军的父亲还幽居在近江,等待着重返京都的时机,自己在某日不小心闯入了未曾到过的房间。
      除了刀架上静静摆放的刀之外空无一物,不再有别的东西,对于幼小得只能新奇注视着父亲和他随侍武士们佩戴的刀剑的理子来说,想要触碰刀剑的欲望实在非常强烈,那个时候,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可能会被割伤的事情,朝那把刀伸出手。
      “……会受伤的哟。”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刀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她转过头。
      空无一物的室内,她的身后突兀地出现了美丽的男人——那个身姿确实是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发式和衣装都只像是她在画卷里见过的样子,并且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有意低下的脸。
      男人对理子静静地微笑着。
      “你是谁?”她问。
      这是能够让祖母不喜的毫无礼数的言语,但是男人毫无介怀,笑着回答了她。
      “我是足利家世代相传的刀剑,三日月宗近。对对,很聪明,就是你眼前的那一把哦。……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小姑娘。”
      “……我是理子。”她小声说。
      尔后他垂下眼帘,再度面对她微笑起来。

      就算什么都要不记得了,只有那时候他的表情,依然有如镌刻在理子心里一样清晰。

      ……

      “醒了吗?”
      理子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坐起来。
      环顾四周,已经是和幼年在朽木城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装饰了,炉中幽幽燃烧着新调的黑方香,她的目光恍惚地在镶银的立板和彩绘屏前绕了一圈,重新投向自己身边的男人,“没有人进来啊。”
      “谁知道呢,哈哈。”三日月揉了揉她的头发,理子护着发型躲开了,“被她们看见姬君身边出现了奇怪的男人,一定万分惊吓吧?”
      她想他那张脸确实会很使人惊吓,至今还没有露出过马脚倒也了不起。
      “做梦了吗?”见她不做声,他又问道。
      “做了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梦。”理子回答。穿着和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深色狩衣的男人欸了一声,微微侧转头——距离近得理子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里的弦月和纤长的眼睫,“那肯定是非常好的梦吧?”
      做出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尽管已经习惯了,理子还是感到了哑然。
      再想要想起做的到底是什么梦,却一点痕迹都没能回忆起。不提别的,毕竟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自从理子六岁时遇见名为三日月宗近、父亲收藏刀剑所化的付丧神之后,他就一直是理子的陪伴者。
      给她讲百年前的风雅逸闻,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逐渐就这样被陪伴了很久。一直到将军回到京都、重开幕政,这样的陪伴也并没有结束。
      尽管自由度越来越低,远不能及还在朽木城的时候,只要有机会,理子肯定能看见微笑着出现在眼前的三日月。
      “那么今天要做些什么呢?”他又笑眯眯地问道。
      “……母亲大人……怀孕了,应当去看望。”理子顿了顿,回答。
      如果是亲生母亲的话,她当然不会有如此犹疑的态度,只可惜她是侧室所出,母亲又在生育时难产而死。那之后的数年将军都未能妻娶,直到理子十二岁,将军在回京重开幕政后迎娶了自己母亲的侄女。
      说是同辈,新御台所的年纪也只比理子大四岁,就这么称呼为母亲,对双方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才对,虽说这也是不少见之事。
      “哦,那可是喜事。”三日月说,理子只是有些发怔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天人之姿。
      被二条城灿烂的樱景所映照,身影看起来有如画作,恐怕连画作都不可能那么美好了。说刀剑是辉煌之物,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温柔地和理子说话,对她微笑。这种男子对逐渐长成的少女而言是否有些过于不好了一点……。至少她自己明白,即使对方已经好几百岁了,自己对他的好感也依然与日俱增。这个人已经把身边除了父亲之外的所有人都比下来了。尽管还并没有到能够被称得上爱恋的程度。
      ……但是日后会如何,少女并不知晓。

      「常夏」

      盂兰盆节前夕,御台所诞下了将军的长子,取名为辉若丸。
      此等令人喜不自胜之事自要有所表率,由是节日祭典的准备亦比往年盛大的多。御所内人人都在传着,不过那和理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为长子举办的祭典和她这个侧室所出的长女并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也不能像普通女子一样离开家,所以即使是这样盛大的日子里,她也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外面现在如何,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京中的日子自然不能和往昔相比,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再不能像童年那样自由。

      “不能出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理子吓了一跳,转过身,三日月正疑惑地微笑着。
      她这才松了口气,“不能。”
      “欸,真可惜啊……”话虽如此,但也看不出什么惋惜的样子,毕竟这对她而言也算是常识。
      从窗往下望去,也只能看见二条城寂静的庭院夜景,实在写意优雅,为节日气氛也点了些许薄灯作装饰。但依然能听到远处欢腾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理子要费许多神去听清楚,但这又是足以让她睡不着了的吵闹。
      三日月看着她,稍稍掩住唇,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消失掉一样,“想看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当然想呀,可是还能怎么样呢。”莫非能长出翅膀飞下去吗?
      然后她看见三日月一下子眯起来的眼瞳,“是吗……那么我失礼了。”

      理子突然被他抱了起来,她险些叫出声,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三日月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尖叫恐怕确实能引来还留在城中的所有人。
      那可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你突然干什么啊!把我放下来!”这种失礼又过于亲密的姿势让理子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来,不过她娇柔得毫无锻炼的少女身躯毫无威胁的力度,同隔靴搔痒也差不了多少,“三日月!”
      并且声音不得不压得非常低,还得防止自己一个不稳被摔下去。
      会被人发现的吧?尽管将军也去短暂地与民同乐了,因此还带走了大部分警备,但是剩下的人仍不算少,后阁中的侍女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摆设。……啊,说到底,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啊,而且还是如此无礼的姿势!虽然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被他抱过,但是这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需要理由。
      “嘘——虽然有不被发现的自信,但是姬君再这样叫下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被知道一个人在夜里跑出来的事情啊。”
      “……呜。”
      她的脸颊紧贴着那层狩衣的布料,尽管知道当然不可能,依然有种依稀感受到他体温的幻觉,连脸好像都烫起来。
      她不高兴地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平常心,平常心。

      “何况现在是要满足你的愿望哟?”
      “……”

      但结果居然比理子想的要顺利得多,一路上都静悄悄的,面前的廊道渐次退减,她惊讶的发现三日月现在前进的方向已经是她完全不知道的路了。
      “……要去哪里?”她收回了些许羞愤,有些惴惴地问。
      他并未立即回复,而是轻巧地踏上了楼梯。
      哒哒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踩上木板时发出的低响。真是不明白啊,明明不是人类来着,不能被看到,却能被触碰到吗。
      ……逐渐听到了细小的、人群的喧嚣声。
      行进到某处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把理子抱高了一点,推开门走进去。
      人群的声音变大了,夜风窜过罅隙流淌进来。这下理子挨在了他肩膀上,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此刻还茫然不知地朝前望去。

      ——豁然开朗的视野被充盈在一片火光之中。

      他们此刻置身于这座城池的至高点,脚下是蚁群般熙熙攘攘的人们,灯火如萤般渐燃渐起,逐渐汇聚成明亮冗长的光河,黑暗起伏的山峦轮廓上浮现着鸟居形状的火焰,亮得几乎要把群山点燃。
      全都是光芒,看起来如此渺小的星火,却变成了理子从未看过和想象过的灿烂形状,似乎能在风中漂浮着把那些虚幻的热度带到她身边。她甚至能在更遥远的地方追逐到父亲的身影,他身边紧密围绕的武士和更多的人群。看起来不再如此威严,甚至不像是真的了,也只是这巨大光图最普通的一角而已。
      “义晴还在的时候发现的地方,”他在她耳边说,热气喷吐在耳廓边缘,“如何?上方的风景,比置身其中要好的多吧?……这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美妙景色哦。安心安心,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
      扑通。
      ——扑通扑通。
      那一定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吧,理子偏过头,眼也不眨地凝望着那几乎把人燃烧起来的火光。
      她的视线掠过这座灯火通明的城郭,掠过人海,掠过夜幕,逐渐放空了视线。
      他轻轻把理子放下来,她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扶着栏杆,缓慢地低下头。
      她眼里终于只剩下了燃烧的焰心。

      “……真美啊。”她小声说,转过头。

      男人依然静静地站在身后注视她,那藏着上弦月的眼睛也被星点的红光所辉映着。
      理子像挣脱笼子的雀鸟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得纷乱,一点应有的仪态都没有了。
      他顺势接住了她。
      心跳声激烈得像是亟待跃出胸膛似的,“真美啊。”她又重复了一次。真不知道除了美还能说什么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了。

      “是啊……非常美丽。”他低声回答着,又愉快地笑起来。
      理子抬起头,仰望着他的瞳眸。
      一如既往,三日月的眼里除了那轮弦月只有理子的倒影。她把头埋回他胸前,无来由地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甜蜜涌动,过了一会又觉得有点难过。

      啊,只是这样想。

      ——这个人是月亮。
      她得不到,固然别人也无法得到,她想他永远不会被得到,永远……永远是只会独悬在夜空中的天上月,如此遥远,并不是人类能够企及的地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其之一 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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