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朝霞菡语

18、泡沫幸福（下）

　　刚回纪府，倪诗仪就嚷嚷着困倦，想要回房睡觉。

　　夏莲在身侧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觉少奶奶像是怀孕了？”纪瑾修闻言看着倪诗仪疲惫的模样，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他拦住在一旁伺候的丫鬟环儿，又害怕彼此的声音会扰了倪诗仪的睡眠，就从金色花纹挂落里走出来。纪瑾修摆摆手，让环儿跟他一起走到门外。

　　环儿虽说年龄不大，但毕竟伺候了倪诗仪那么多年，肯定也是个贴心人，想必有些事情她是最清楚的。

　　纪瑾修斟酌了一下才问道：“这段时间，少奶奶很嗜睡？”

　　环儿骨碌骨碌着大眼睛，想了想，而后才老实地点点头，说道：“好像是有一些。”

　　好像？还……有一些？

　　做主子的不够机灵也就算了，怎么丫鬟也找了个那么糊涂的！

　　“那月事儿呢？”

　　环儿的小脸被他的这句话羞成了猪肝色，半晌才低着头有些扭捏地说：“少奶奶的月事向来都不怎么准。”

　　纪瑾修有些恼怒，他很想把这个不上心的丫鬟丢到柴房，当个烧火丫鬟算了。

　　可倪诗仪喜欢，他也只能叹一口气，当做视若不见。

　　挥手让环儿退下，他背着手走到不远的亭台楼阁上坐了会儿，想着夏莲刚刚说的话。

　　早些年间，纪老爷在这亭台四周凿了个不小的池塘，远远地望去，真有一种宛在水中央的感觉。

　　正是7月初，池塘里，一片翠绿的荷叶上点缀着莹白的小花。纪瑾修发呆的望着那点点小花，想起一年前的那场璀璨初遇。

　　那是一个春天，冰雪刚融，正是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纪瑾修跟着母亲来到上海圣约翰大学参加校庆。

　　一路上，傲立枝头的白玉兰安静的绽放，散发着忽远忽近般淡雅的幽香。

　　纪瑾修在临近校门的躺椅上看到扎两个麻花辫的女孩，穿着一身校服，安静地坐在白玉兰的树下。

　　阵阵春风吹来，那朵朵白玉兰像是晶莹剔透般的宫铃，摇起最动听的乐曲。

　　那女孩把碎发夹到耳后，抬头看着随风飘落的白玉兰，柳叶眉蹙的紧紧的，似有难以言明的心事，低吟倾诉，有种女孩子独有的无助。

　　后来，纪瑾修才知道她眉头的锁是为谁愁，她的心事是因谁而起。

　　那个男同学，名字叫肖俊宏，长得高高瘦瘦，却在骨节相连的地方散发着一种力量。看着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安静的走在湖边，那种协调、相配深深打击了他。

　　他承认，自己在发狂般的嫉妒！

　　但他也知道，这个叫倪诗仪的女孩儿不可能和肖俊宏走到一起。

　　倪诗仪出身北平望族，而肖俊宏不仅出身寒门，还有一个病危的母亲。

　　病危的母亲……？学生是没有什么能力帮一个病危的母亲垫付那么高昂医药费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开车赶到医院，让护士一查果然如此！

　　北平只有一家福利医院，而他的母亲——清朝格格，便是那家医院的创始人。

　　但那时，纪瑾修还没有卑鄙到要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一个女人的心。他想到了从倪诗仪的父亲——倪老先生那里下手。

　　和他预料的那般，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遭到了倪家人激烈的反对。

　　纪瑾修运筹帷幄，一直躲在最暗处，等到火候差不多了，他才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来到倪诗仪的身旁。

　　原本以为，那个时候的倪诗仪，感情是最脆弱的，最需要安慰的，他就在这个时机里趁虚而入，顺势拿下。可他猜错了，倪诗仪像个斗牛似的，劈头就问他:“纪大哥，俊宏怎么样了？”

　　“……”

　　“爹爹不让我出去，你帮我安慰安慰他，不要让他生爹爹的气！”

　　“……”

　　“纪大哥，爹爹最信你了，你就想个法子，让我见见俊宏吧……”

　　“……”

　　他噎着一口气，却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那段时间，他甚至当起了倪诗仪和肖俊弘的红娘。

　　张超见不得他这副卑微到尘埃的样子，就给他支招说道:“两情相悦又能怎么样？她倪诗仪难不成还敢忤逆她老子！”

　　她还真的敢！

　　当他拿着上好的聘礼去提亲时，倪老先生在门口迎着，一口一个:“贤婿！”的叫着，倪老夫人也点头赞许他这个东床快婿。

　　原本事态会按照正常的轨道正常的前行，可倪诗仪却闯进书房，把他带来的各种珍贵瓷器咋个稀巴烂。

　　之后，像个女战士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个骗子！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

　　如果说，刚开始的纪瑾修是一见钟情的美好，那现在的他就是有些得不到的占有欲在作祟！

　　对！是占有欲！

　　他是堂堂纪府大院的当家人，在整个北平谁不想巴结他？谁不想讨好他？她倪诗仪不就是被家人宠坏的小丫头吗？她越是不要嫁给他，他就越要让她嫁给他！

　　在纪瑾修的地盘哪能允许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里放肆！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刚烈的拒绝这桩婚事。

　　倪老先生把他的聘礼全都退了回来，拍着他的肩头，充满歉意地说道:“瑾修，伯父自始至终都很满意你这个女婿，但我们家诗仪……她没福气，嫁不了你这么好的夫君。”

　　他当时顿了好久，不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占有，他都不愿意也不舍得放弃倪诗仪，可她已经病倒了，若是再逼得太紧，他也会怕倪诗仪做什么傻事！

　　“那伯父就舍得把自己从小捧到大的女儿送进万丈深渊吗？肖俊弘的家庭条件、教育背景，晚辈相信您已经全权掌握，万一倪诗仪将来后悔了，真的就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可看到倪老先生的挣扎与不舍，他说得又何尝不是一种事实？

　　纪瑾修赌对了。

　　他与倪老先生精心设计了一个华丽的局，冷然地看着倪诗仪往里面跳。最终，他如愿娶到了美娇妻，虽然婚后的生活让他一筹莫展。

　　好在，现在都已经雨过天晴了，他问过医馆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大夫说：“或许，夫人是有喜了。”

　　虽然只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但即使这样，他也控制不住的想要大声喊叫，他要做父亲了！他和倪诗仪有孩子了！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斑驳地划过头顶的晴空。一阵疾风猛烈的刮了过来，估计又要下暴雨了！想着倪诗仪晚上爱蹬被子的毛病，他叹口气快速往回走，也有些自嘲地想：“这到底是娶妻子还是养女儿啊？”

　　可他却是甘之如饴……

　　回房间的时候时，发现倪诗仪已经醒了，正在满头大汗的忙碌着叠衣服。

　　他看着摆在她脚边四仰八叉的行李箱，那里已经有整整齐齐的衣物妥帖的放在那里，纪瑾修的眉头皱得紧紧地。下一刻纪瑾修就像只敏捷的豹子那般捏紧她纤细的手腕，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倪诗仪不明所以的望着暴怒中的纪瑾修，说道：“过几天你就要走了，外边的雷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就索性起床给你整理一下衣物。”

　　原来是这样！

　　可纪瑾修不相信一个女人的心会变得如此之快，他试探的问道：“最近，有没有和肖俊弘联系？”

　　肖俊弘一直是他们之间的雷区，此刻却被纪瑾修如此随意的提了出来！

　　倪诗仪装作不知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笑容明媚的回望他，半开玩笑的说道：“怎么？你还在吃俊宏的醋？”

　　“她的表情太过于冷静，”纪瑾修如是想着，但嘴上却温柔的提醒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还不至于吃一个毛头小子的醋！只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倪诗仪专注的望着他，半是娇嗔地继续说道：“做错了事情，不是还有你帮我顶着吗？”

　　纪瑾修呵呵笑出了声，说道：“那也得看是什么错，大错大罚，小错小罚！但觉不能不罚。”

　　夜深了，月亮都躲进云层里睡着。

　　一直闭着双眼的倪诗仪忽的睁开眼睛，看着身侧已经睡熟的纪瑾修均匀吐纳着呼吸后，才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离开房间。

　　在她不知道的身后，一直假寐的男人幽幽转醒，他那如豹子般精明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神色难辨。

　　屋外，有早就候着的环儿。

　　倪诗仪轻关房门，走到环儿的跟前。环儿看倪诗仪出来后，左右看看两边是否有人在监视，确定安全后才拉着倪诗仪走到拐角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小姐。”

　　倪诗仪拿出一个方形的手帕，放在环儿被夜风吹凉的手心里，惴惴不安地说道：“我这一生的幸福就拜托给你了。”

　　环儿重重的点点头，正想离开时，倪诗仪拉住她的胳膊，郑重说道：“小心！”

　　纪府很大，环儿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摸索着出了大门，她没有发现，有几个男人蛰伏在她的身后，看到她把东西递给程滢心后才又偷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