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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应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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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熠连滚带爬地摸到应天府城门的时候,正是六月中。具体哪一日,他这辈子都说不准,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吃睡都没个节奏,有时眼睛一闭一睁,跟睡了一辈子似的,浑身嘎嘣响,不晓得躺了几十个年头。
这一路磕磕绊绊而来,身边的随从帮闲散了个精光,最后一人走时还把正烧得将要吹灯拔蜡的他摸了个底朝天,连牙牌都顺走了,估计是打着运气好还能报丧领赏的算盘。可惜这个算盘终究是打空了。许是多年来养尊处优底子好,赵熠靠着那点入不敷出的进气,居然晃晃悠悠地撑了过来,还因身无长物不知死活的缘故,g让一众追兵流寇、难民饥乡皆对他视而不见,不知躲过几劫,直到一场大雨下来浇醒了他。
说来真是走狗屎运,醒来时,刚好一虬髯大汉选了他藏身的残垣断壁靠着倒气,大概刚杀出重围,怀揣数张面饼与数十道皮肉翻卷的大口子,一线生机却让大雨给浇熄了火。刚好便宜了赵熠,摸出死人口粮,好歹撑过这遭。再后来一路浑浑噩噩,跟在大队的流民后面,仗着跟王府教习三天打鱼两头筛网地学过一点拳脚,混入人民内部,拜大哥充小弟,吃糠啃树皮,在野狗嘴下抢肉沫,总算是到了陪都——两百年过去,现在又是"首都"了。
经历这番摸爬滚打,当年北京城里“瓦舍勾栏枕膝醉”的亲王小世子总算以十六高龄学会了那么丁点谋定而后动——
城门口的官兵保留了直隶卫所的一切尿性,连国都沦陷都改不了他们折腾路人的心。赵熠现在一没牙牌,二没银钱,整个一盲流黑户,至于红口白牙就自称王世子这种蠢事,他已经充分领受过教训了。所以到城下后没有声张,摆脱了同行的两三个泼皮,赵熠缩头缩脑地躲在拖家带口的流民之中,盯着城门关卡,格物致知地看了一天。
然而他到底也就是个倒了大霉的纨绔,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不说,天日昭昭之下却饿了个半死。
正当日头毒辣,烤得赵熠眼前一黑就跪下了,干呕了几声,连酸水都没出来,青筋跳动的手撑着滚烫的石板路,愣是站不起来。
突然,一个湿漉漉还呼着热气的玩意儿往他头上呼了一把,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些,转过头就看到了背着光的高头大马——这个说法有些不符其实,毕竟那马当时浑身结着泥块,支楞着一副遭逢大难的拮据身材——和高头大马上头戴圆笠的汉子。
赵熠意识到自己挡了人家的道,他想挪开,身子却意外有骨气地纹丝不动,慌乱之下更是晕眩,只见那畜生碗口大的蹄子竟慢悠悠地径直朝自己踏来!
他眼一闭,心头凉飕飕的——京城城破时没死,翻山涉水时没死,猛兽没得口刀剑没得手的,一条泼天富贵不得善终的小命,竟是要让人故意驱着□□的牲口“一不小心”给踩没了!
这是得有多大仇!赵熠在心里咆哮。
然而预想中的死于非命并未到来,一条硬邦邦的什么玩意挑住了他的腰绳,硬是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撞在马肚子上。四肢悬空,赵熠慌忙睁眼一看,竟是那汉子控马跨立在他身上,用手里一条裹着布的长棍把他从地上挑到手里。
原来竟是懒得下马么!赵熠觉得简直要吐血三升以表钦佩。
汉子把他提溜在手里,举重若轻地打横搁在马背上,若无其事地轻轻夹了夹马镫,那看似驽马的坐骑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继续朝城门踱去。
应和着马背一晃一晃的节奏,一句话飘进赵熠耳中。
“下官岳霄,见过信王世子。”
语气四平八稳,一点情绪都懒得带。
岳霄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赵熠还来不及多想,便一下巴磕在马鞍上彻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