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尘》深衣.

2、第一章 琼草生幽园（下）

　　东兔西乌，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认的这个娘竟是祈国当朝丞相何进唯一的妻子王秋芷。据说是已故前大将军的独生女。在三妻四妾成风的祈国能够将贵为丞相的丈夫牢牢栓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还没染上妒妇的名声。我的这位娘远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然而纵使王秋芷想尽了办法。无数的大夫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无论是我的双腿还是记忆都没有丝毫要恢复的迹象。
　　何瑞言，就是那个醒来时睡在我床沿的小家伙。他似乎对我的事相当热心，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有点佩服他，连我都快受不了这屋里的药味了，可他却乐此不疲。他还教会了我下五子棋。很无聊的游戏，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刚开始的几次，之后每次都是我赢。
　　我每天每天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了不停地吃药，和何瑞言下无聊的五子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听云姨给我讲故事。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灰姑娘，丑小鸭……
　　虽然都是些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我却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云姨就是那位喊我小姐的布衣女子。她说从我出生开始，她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但是，每当我问起自己的身世，她却总是支吾着想办法蒙混过关。甚至是我受伤的原因她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我是为了救何府的何瑞言公子所以才不小心受伤的。但从她的眼神里，我猜到事情应该不是如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强求，反正来日方长。
　　让我奇怪的是，每当我问起云姨她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她总是会露出忧伤的表情，然后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整整忍受了半年古怪药汁和药膏的怪味之后，在我的极力哀求下，王秋芷终于放弃了努力。然后，我得到了来自丞相爹爹何进的第一件礼物。
　　一张轮椅。
　　这半年里何进曾经来看过我几次，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料想丞相应该是一件相当辛苦的工作。
　　抚摸着自己那双被药膏染得五颜六色的腿，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漫无尽期的可怕折磨终于结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感觉一定不会错，普通的大夫根本不可能医得好我的腿。
　　我穿好衣服，让云姨抱着我坐上了轮椅。菡蔬拿了条毯子盖在了我的腿上。
　　“外面凉，加条毯子。”菡蔬朝我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菡蔬姐姐最好了！”
　　菡蔬微笑的脸上立刻染上一抹嫣红。
　　那天认了王秋芷为娘之后，菡蔬和桐榴就被留在了我的房里。桐榴聪明干练，不过菡蔬就差得多了，常常动不动就打破东西，所以一般的事情都是交给云姨和桐榴去做。但是我看得出来，菡蔬对我的关心却是无微不至。

　　正是二月末，冬日的寒气未尽，此时的阳光却是极温暖的。
　　第一次走出凝春阁，看阳光温柔地洒在自己的身上。我激动得不行。虽然曾经无数次地透过窗子看过园子里的景色，但身临其境的感觉毕竟不同。鸟儿的鸣声，泥土的芬芳，池水的叮咚，花的香味，还有风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
　　云姨和菡蔬推着我慢慢地行走在何府的后花园中。花园里，报春花、富贵菊、紫罗兰还有仙客来正开得如火如荼。
　　我折了朵盛放的紫罗兰，一边转动着它，一边哼着自编的不成调的曲子。碧蓝的天空中，那些不安分的流云在风的吹拂下一会而聚拢一会而分散，让人联想到一大团一大团洁白的棉花。
　　眯起眼睛看睫毛上跳跃的阳光，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像这样毫无负担地敞开了整颗心赤裸裸地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一样。
　　“把花还给我！”
　　耳畔响起一声稚气的怒喝。
　　听到声音的一刹那，我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手中的紫罗兰被一双小手奋力地夺去。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
　　“啪！”
　　我只看到绿影一闪，接着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摸了摸疼得无法碰触的脸，抬头望向那个高大的身影。是一个绿衣的丫鬟，她的身旁正是那天和王秋芷一同出现的小女孩何瑞茗。何瑞茗的手中捏着的正是刚刚还在我手中的紫罗兰。
　　“对不起。”我努力牵起嘴角朝何瑞茗抱歉地一笑。
　　何瑞茗冷哼一声，偏过脸去。
　　“你凭什么打人！她还是个孩子！”菡蔬愤怒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冷冷地迎向那个绿衣丫鬟。
　　“她摘了花园里的花！”对方义正词严。
　　菡蔬冷笑：“地上不是还有很多吗，也不差这一朵！”
　　“老爷房里被贬出去照顾残废的粗使丫鬟，你少管闲事！”对方趾高气扬。
　　个性好恶劣的人啊！
　　我叹了口气，用担忧的眼光望向菡蔬。
　　“你！”菡蔬拧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家伙，“残废！你敢再说一遍看看！”
　　我愣了一下，难道说她生气是因为那两个字？虽然我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是太在意，不过心里还是蓦地一暖。
　　那绿衣丫鬟冷冷地瞟了我一眼。
　　“真可惜啊，这么小就成了残废。多亏夫人可怜才能留在何府，估计这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了吧。”
　　“啪！”
　　菡蔬扬起手，狠狠地朝那绿衣丫鬟挥去。
　　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绿衣丫鬟的口中飞出，我盯着那东西看了好久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牙齿，鲜血顺着那绿衣丫鬟的唇角不住地往下流。她瞪大了眼睛，捂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菡蔬。
　　普通人的巴掌真的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吗？我皱着眉望向菡蔬。
　　此刻的菡蔬面目狰狞，眼中带着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的眼神，那眼神让我想起被激怒的野兽。
　　“哎呀，第一次发现原来狗的牙齿长得可这么不牢固啊，我轻轻一拍就掉了。”菡蔬露出若无其事的傻傻笑容，和刚刚杀气腾腾的样子判若两人。
　　绿衣丫鬟已经失去了反驳的勇气，只是用充满怨念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菡蔬。
　　“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醇厚的男声，接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冷面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正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丞相何进。
　　“爹，她摘了花园的花，她还打绿衣！”何瑞茗大义凌然地指了指我和菡蔬，撒娇般抓着何进的手晃动着。
　　“禀老爷，奴婢发现园子里的紫罗兰开得正盛，所以就摘了朵给小姐玩。没想到那绿衣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打小姐。菡蔬虽然笨手笨脚，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有事冲着我来，打一个孩子算什么？”
　　何进的目光缓缓得扫过我的脸，停留片刻，又移向绿衣，微皱。
　　“一掌还一掌，你们也算两清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何进说完，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菡蔬啊，去请个大夫给二小姐看看，消消肿。还有，园子里的花喜欢的话尽量摘。草木不过是无情之物。”
　　他的这句话算不算是对我的纵容。我有些难以置信，我竟然成了何府的二小姐。
　　我看到何瑞茗的脸色瞬间变得如锅底一般，接着重重地将那朵紫罗兰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我瞠目结舌。惨了，这孩子似乎和我对上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算了，只是个孩子，总有机会化敌为友的。
　　我无视那孩子杀人的眼光，自顾自伸了个懒腰。冬日的阳光照得整个人暖融融的，浑身上下仿佛将要融化般温暖和舒适。身旁的云姨小心地帮我拉了拉不知何时已经滑到膝盖处的毯子。
　　其实，当一个孩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