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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今晚吃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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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宣大袖飘摇,飞落在谢燕堂的院门前。
他刚结束一场漫长的闭关,得知燕堂成了素魄真人的记名弟子,便遣了符鸟来问,何时有空方便他登门道贺。
燕堂的回信字迹潦草,只道今日晚些时候,笔画间颇多郁郁。伏宣读罢她匆忙写就的符纸,不明就里,估摸了个时辰来到放鹤峰的精舍,方要叩门,就见燕堂提溜着只折了脖子的野鸡缘溪行来。
眼前景况却是出乎他预料了。
伏宣长眉一扬,朗笑道:“哟,你这是……逮了只鸡回来?”
“是啊。”谢燕堂晃了晃鸡脖子,空着的左手推开院门,应得咬牙切齿,“这只雉鸡贼的很,我追着它跑了两座山头。”伏宣跟在她身后迈入庭中,恣意笑道:“那你今晚必会好好炮制。我有口福了。”
“自然。”谢燕堂狞笑了一声:“你随意,我先去料理它,失陪片刻。”
她拎着鸡转去后院,三两下拧掉了头放血,烧水烫去鸡毛,开膛破肚除了内脏,洗净血水,两面抹以盐醢、秋油、蒜泥、胡椒并葱姜沫,腌制一炷香,再串了果木枝架上火,不消一会儿便烤出了油。
“哔剥——”
木柴燃烧开朦胧的烟气,夹着果木特有的芳芬。热油透过鸡肉的纹理渗出来,滴落在柴火间,溅起刺啦几声响。火舌随之高蹿,燎出一道惑人的焦糖色泽。
谢燕堂咽了咽唾沫,蹲在火堆前卖力翻转着烤鸡。
火光在渐晚的天色里愈来愈亮,照落一片晃动的影子。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招呼道:“你怎的来了?还没好呢。”
“大老远闻到香味,勾着我肚里的馋虫,一刻都等不及。”伏宣笑着,一撩衣摆也跟着蹲下,捡了根树枝拨动火堆,“我就指着吃口刚出炉的呢。”
“快了快了。”谢燕堂指尖催出灵炁,戳了戳鸡肉,金黄酥脆的烤鸡皮里露出一线尚未白透的血色,“咱们先说好,鸡胸肉归你,鸡翅膀多匀我一个。”
伏宣嚯了一声:“我闭个关的功夫,你就得了奸商的真传了?”
“哪里,哪里。”谢燕堂谦虚道,“所以成不?”
“不可。”伏宣摇着头,指着架上的烤鸡笑道,“此乃无‘鸡’之谈。”
谢燕堂反应过来,登时拊掌大笑,回道:“那我等它烤好了,再见‘鸡’行事。”
两人插科打诨,候着火又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烤鸡熟透了。
“喏。”谢燕堂吹着气,将烤鸡一拆为二,霎时香气迸发,汁水四溅。她满足地叹了一声,油汪汪的手拿着半只鸡,包了荷叶递给伏宣:“幸好奸商不在,不然这一只鸡还不够分的。”
伏宣接过半只烤鸡,站起身来望向谢燕堂,见她蹲在原地自顾自地扯了只鸡腿塞进嘴,难得有些错愕地道:“就……在这吃吗?”
“瞧我。”谢燕堂咽下嘴里的鸡肉,“依你事事讲究的做派,在堆杂物的后院蹲着吃鸡,未免太跌份儿了。”话音稍落,又想起精舍里确实没个正经吃饭的地方,为难道,“要不,咱们去屋顶上?”
这屋顶也没比后院好到哪去。
伏宣暗叹了一声,却只用一双火光里映得如星如炬的眼笑看着她:“倒也不是不行。”
“那成。”谢燕堂叼着鸡腿,飞身跃上屋顶的正脊,晃着手里的半只烤鸡,含糊唤道,“快上来。”
伏宣立在檐下,仰头望去。适逢一弯新月自谢燕堂背后升起,蟾光朦胧照来,将她袅娜的身形、舞动的手臂,连同半只招摇着的烤鸡投在他的眼底。他看了一会儿,扬眉笑起来,一振织着三爻卦的袖摆,凭虚御风,跟着跃进了这茫茫的月光中。
放鹤峰的弟子精舍多用歇山式屋顶,与坠星坡上常见的硬山顶相较,更为雅致秀丽。伏宣端坐在雕花的正脊上,不紧不慢地拆着烤鸡。谢燕堂则背靠着屋脊,一条腿屈着,坐在坡面的筒瓦上,吃得满手是油。
“痛快!”她慨叹着。
八年啊……她吃了八年味同嚼蜡的辟谷丹。
若非她临深履冰,蹈火赴汤般地修行,就靠这色身的破落资质,还不知何时能吃上一口肉呢。
“我容易么我?”谢燕堂喃喃道。她将半根吃剩的鸡腿骨往身后一抛,鸡骨头在夜空里划出道长弧,锲进后院的花泥里,只露一点油亮的灰白。
伏宣尝了口撕下的鸡肉,赞一声好味,侧过脸道:“怎么,在真人那挨了训?”
“是,也不是。”谢燕堂咬着香酥的翅尖,望向天边星群,夷犹半晌,将望舒楼里那一桩说了,“……想来你也猜到了,我修习的不是外门的逍遥诀。我那功法快则快矣,却似张弓射箭,无有回头。一旦转修他法,非得命丧黄泉不可。哪里敢练望舒诀?”
“真人也是盼你长进,急切了些,不是你的过失,莫要挂怀。”伏宣拈着鸡翅,“俗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的缘法不在此处罢了。”
“是极。”谢燕堂点着头,直道此话甚合她意,“我只勤勉修我的功法。日子久了,如我这般灵心慧性的弟子,师尊总会喜欢的。”
伏宣朗笑摇头,掐诀施了个净洁术,伸手从怀里掏出只玉瓶道:“那么,灵心慧性的燕师妹不妨猜猜,今个儿师兄要送你的,是什么丹丸?”
“诶?”谢燕堂一愣,“送我的?”
“自然。”伏宣颔首,“此前一直闭关,错过了你的佳音。这既是贺仪,也是赔礼,虽则迟了些时日。”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谢燕堂拿衣摆擦了擦手,接过丹瓶,拔开瓶塞,见瓶底躺着两丸红丹,便倒出一颗捏在手中,借星辉端详良久,又嗅了嗅,沉吟道:“可是醉灵丹?”
伏宣笑了。他点着头,狭长的眼眸弯起,露出嘉许的、欣然的神色,继而扬起下巴,带了些风发的意气:“不错。这可是我自己炼的。”
“听闻醉灵丹形质暴烈,烧炼时极易炸炉,看来师兄的外丹术更进一步了。”谢燕堂赞叹道,“蒙君厚谊,我却无甚可回报,不免心有惶恐。哎,思来想去,也只能将这省下的小半只烤鸡送与师兄了。”
“去去去,一块鸡肋也好意思给我。”伏宣没好气。
谢燕堂哈哈大笑。
伏宣用荷叶裹住鸡骨,放在一边,道:“说回正经的。这醉灵丹服下一炷香内,灵炁陡生十倍,冲识海、催丹田,其人醺醺然如酒醉,过后则四肢绵软,经脉胀痛,三日不可妄动灵炁。你悠着点啊。”
谢燕堂方想应是,忽觉院内禁制稍异,垂目望过去,听着敲门声笑道:“有人来了,我去迎他。”说着起身跃下屋顶,衣摆拂过檐下水缸,缸里红莲的曳动便停住了。
她拉开门。门外蹿进来个竹竿似的影子。
“你个不讲义气的!”那竹竿说话了,“今儿我在引鹤台讲道,你居然都不来捧场!这朋友没得做了!欸,宣哥也在?”
伏宣振袖蹈空,含笑落在院中,跟来人打了个招呼。
“奸商你讲点道理。”谢燕堂扶额,“今日月初,我得去落霞峰的。”
“是简尚,哼,算了……什么东西这么香?”简尚抽了抽鼻子,四处看去,寻到谢燕堂手里的冷炙,分辨少焉,大叫道:“呔,你们居然背着我吃鸡?!”
谢燕堂忙把鸡肋往他手里塞去:“快接着,给你留的,甭客气。”
“就给我留个鸡肋?!你!”简尚捶胸顿足,嫌弃地盯了手中的鸡肋半晌,忿忿然丢进嘴,边嚼边道,“这朋友真没得做了!”
谢燕堂低头轻笑了一声,又仰起脸叹气:“你大晚上登门,就为了和我割袍断义?”
“当然不是。”简尚呸了一声,吐出截鸡骨,“我……过来是为了……唔……”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扭捏,“为了问问你……有没有詹宁的消息。”
伏宣像是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简尚通红的耳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阿宁么?”谢燕堂于人情素来迟钝,听得伏宣话音里显见的调侃,才觉出几分少年心事,讶异之余,不禁促狭道,“她才出宗不过一个月,你就担心上啦?”
“没、没有的事!”简尚梗着脖子道,期期艾艾、欲盖弥彰,“我就是……就是看她什么时候把答应我的阵盘给我,我那儿库存快光了。”
于是谢燕堂也笑着哦了一声,直笑得简尚跳脚,方道:“我没收到信。阿宁那性子,指不定粘个胡子在哪儿支摊算卦呢。”
简尚长出了口气,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喟,好似失落,又好似称心。
他挠了挠头,把手里几根鸡肋嚼完了:“对了,还有件事。刚路过执事堂,里头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我一好奇,就逮了个师侄问,你们猜怎么着?”简尚一拍腿,“外门的韩长老那儿丢了只灵谷饲的斗鸡,扬言找着的弟子能得十块灵石,这会儿全在找呢!哈哈哈……哈、哈?”
……
三人面面相觑。
“不、不会吧。”
“谁斗鸡用野鸡啊……”
“……万一呢?还是把鸡毛骨头都烧了吧。”
“这叫鸡毁销骨……”
“去你的。”
……
过了两日,谢燕堂在简尚那儿拆卖了小黄猪送的破铜烂铁,得了笔灵石。回放鹤峰的路上,见几个外门弟子在坠星坡顶勾肩搭背、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秘辛。察觉到有人近前,几人纷纷回转身,红着脸讪讪问好:“燕师叔!”
谢燕堂与他们还算相熟,便驻步回了礼,随口道:“在聊什么?”
几个师侄你推我搡,皆嬉笑着不肯说,过了片刻,其中一人才抓了抓脑袋,赧然道:“这不下个月宗门大比就开始了吗?荡雁峰有人开了盘口,赌谁能胜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