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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报芳歇 ...

  •   这是她修习涅槃经的第三个年头。

      那日结了宗门任务,她便揣着丹药瓶回了小院,径自闭关到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得她身上都快长毛了,才修出小境界圆满的迹象。今早起来她掐指一算,直觉良辰吉日,遂一口气吞了两颗黄鹤丹,剑指练气后期。

      她就不信了,两颗千年的黄鹤丹,就是经脉寸断也得给她续上。

      谢燕堂涣散着神思,盘腿坐在青砖地上,咬牙哼了一声。

      冷汗一个劲地从她的额角鬓边冒出来。

      丹田里那株嫣红的莲花摇了摇,炎光大盛。泛着赤芒的灵雾翻涌着,照她的意志走完了第一个小周天。火燎的剧痛沿着经脉漫延开,她终于无法维持盘坐的姿势,倒在地上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然而她不敢呼痛,甚至不敢喘息,她怕一开口就会泄掉仅剩的活气。

      青筋暴起的手在微凉的石砖上抠出血痕,谢燕堂惨白着脸,强自推动灵炁裹挟着异火走往大周天,经冲脉、带脉、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再由风府穴走督脉回丹田。

      灵炁游走的范围渐渐扩展开,谢燕堂的胸腹手足疼得发颤,仿佛被沾了盐水的刀子生生剐去血肉,敲开骨髓,再架上火堆。偏她还须维持神志的清醒,以免经脉内激荡的业火烧得她魂灭身殒。

      此番痛楚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随着过遍大周天的净世业火回归丹田而止住。谢燕堂吸了口气,抖着身子勉力从地上坐起来,海碗大的气旋出现在她的头顶,静而缓地转动着。

      凝下心神,她将涌入体内的灵炁尽数送进丹田。业火所化的红莲忽然生出根须似的细线,丛丛扎入聚拢成团的灵雾,只消片刻就吸收了个干净。再然后那株红莲又摇了摇,花瓣上析出赤色的光点,这些光点便是涅槃经炼成的灵炁。

      新生的灵炁很快在大周天的路线上重新流转起来,温和仿佛夏日淌过鹅卵石的溪水。皴裂的经脉被抚平,灵魄壮大着,像是溪岸旁一粒种子破土长成参天的大树。一柱香后,再无光点析出的莲花收回细线,似往常般沉寂下去了。

      谢燕堂睁开眼脱力般地往青砖地上躺去,然后慢慢蜷起了身子。

      她笑了起来,唇角抿着汗与泪。她修回练气后期了。

      ……

      甄元娘一掌拍在方胜纹的紫檀坑案上,将搁在上面的斗彩云纹茶盏震得直作响。

      她皱着眉拿起一旁的玉简贴在额头看了又看,眉头却皱得更深,到后来竟烦躁地抬起手,欲将玉简狠狠掷到地上,不过到底停住了。

      怎么会这样?

      与她同年入门的两个内门弟子已经快练气中期了,便是外门中也有一个练气初期的,可她明明比旁人早一步学会吐纳存想,却到现在才练气入体。

      为什么她的资质会比不上那些庶民?

      甄元娘撇着嘴,鼻头一酸。

      当初那些来家里道贺的穷道士不都说她仙资逸群,能修得长生的么?

      怎会连内门都进不去?凭什么老天这般对她?

      她噙着泪,捏紧的拳头显出些青白的颜色。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来灌了口茶,茶水早就冷了,凉意从喉间一路流进胸腹,她渐渐和缓了神情。

      春末转暖的风穿过雕着折枝花的窗棂拂过她的额发,甄元娘细细理平了道袍上的褶皱,提步走出小院。

      一刻钟后,坐在旧木椅上晒太阳的谢燕堂听见了敲门声。

      彼时她刚沐浴过,半湿的长发披散着,凤眼微阖,几乎要在这暖风中睡去。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她有些惊讶,她摸出根缎带随意系住头发,穿过前院下了门栓,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甄元娘。

      “燕师姐,冒昧打扰了。我想购置些丹药,若您有闲暇,可否指点一二?”甄元娘矮身行过礼,抬起眼望着谢燕堂道。虽然指引的任务早在一年前就结束了,两人的联系却靠着几只通讯纸鹤维持了下来。

      谢燕堂略一沉吟,点头应下了。长达一年的闭关让她手头的小培元丹和辟谷丹告罄,又到底不好推脱甄元娘的请求。

      她扶着门框笑道:“你且等我一会,换了衣服就带你去坊市。”随即回里屋换上外门弟子道袍,掐诀烘干了头发,收拾妥当后领着甄元娘往宗外走。

      进了坊市,她指着沿路的铺子带甄元娘逐个认全,并略略提点了练气初期宜用的丹药。如此一路走到街尾,她自认尽了责,便打算与女孩分别独自去添置所缺,开口时却见甄元娘眼含忐忑地望着自己。

      谢燕堂蓦地有些心软。

      她望着那双眼,话在嘴边顿了顿,又咽下去,算是默许了女孩继续跟着自己。说来她对这练气方一年就急着购买丹药的举动有些不解,可究竟与对方交情浅淡,不便多问。返身走了百来步,谢燕堂依着往常的习惯跨进简尚所开的店铺。

      自从简尚铺子的经营趋于稳定,伏宣练手时出炉的丹药便不再摆摊出售,转而挂在店内寄卖,詹宁闲时制成的阵盘亦是如此。谢燕堂作为店内的熟客,虽照简尚那雁过拔毛的性子断无折扣可享,却总能先挑选被店内管事扣下的品相上佳的丹药。

      挑了两瓶辟谷丹和一瓶小培元丹,付完灵石,谢燕堂的钱袋便瘪了。她用神识感应着乾坤袋内最后一块黄品灵石,心底有些犯难。

      院子里种的药材还未成熟,她亦无炼丹画符的糊口手段,现下还拖欠着今年的宗门任务不曾完成,真真算得上囊中羞涩、赤贫如洗。谢燕堂抿了抿唇,正待偏头去找买完丹药的甄元娘,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撩着袍角跨过门槛。

      “你怎的来了?”谢燕堂笑着打了个招呼。

      伏宣走近了,语气中透出些无奈道:“奸商离开前托我照看店面。一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恢复得不错。”方才他挑眉看了两眼,才知谢燕堂闭关一载就到了练气后层,这修行速度委实快极。

      “哪里。”谢燕堂抿嘴笑着摇头,转眼瞧见甄元娘隔着发帘悄悄地打量伏宣,便道:“甄师妹,这是伏师叔。”甄元娘一双妙目在听到师叔二字时闪了闪,上前就要见礼,伏宣却淡淡瞥了她一眼,径直往店内的黑漆扶手椅坐去,青色袖摆冰冷地擦过她肩头,立时教甄元娘僵住了脸上的笑意。

      谢燕堂不由有些歉然,这些年和伏宣熟络惯了,竟忘了他目下无尘的性子。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甄元娘的肩膀,与伏宣道别:“不打扰你看账了,有事先行一步,回头再聚。”甄元娘勉强扯出个笑来,跟在她身后福了身,礼节却一丝不错。

      两人从店内出来,往回宗的方向走了盏茶的功夫,快出坊市时瞧见前方乌压压围着群人,便驻了步。

      人群中空出块挺大的地,谢燕堂探头一望,心底骂了句龟孙。

      立在中央的是韩千山。

      再一看最里头那圈,抱臂站着的果是那些巴结他的外门弟子,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穿着内门弟子的道袍。

      而龟孙子韩千山正伸着脚,踩在一个人的身上。

      晋入筑基期的他容光愈发慑人,眉宇间平添了两分威势,此时桃花眼高高在上地斜睨下来,更衬得他脚底的青年低到尘埃里去。

      谢燕堂蹙了蹙眉,漏入耳朵的只言片语已足够她推断事情的起因——

      不过是这青年与韩千山相中了同一枚符箓。

      她看了几眼,面露不忍之色,然而她的唇嗫嚅了几下,始终不曾吐出住手二字。

      那青年脸上狼狈地沾着泥灰,目眦欲裂,几度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笼在身上磅礴的灵力迫得呕出口血来。“今日给你个教训,记住,这便是忤逆我的下场。”韩千山薄唇含笑,慢条斯理地用青年的衣襟蹭净了靴底,收回脚负手往外走。所过之处,人群潮水般让出道,又各个挂着谄媚的笑容跟着他走远了。

      谢燕堂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待韩千山等人走出视线,方上前伸出手道:“你没事吧?”那青年闻声抬头,瞥向她的眼底还残留着森冷的怨愤。他怔了一瞬,眼神渐渐回暖,略过谢燕堂伸出的手,慢慢地,径自爬了起来。

      沉默着理好身上的外门弟子道袍,青年抹去嘴角的血渍,短促地道了声谢,旋即挺直了背脊,拖着条腿蹒跚离去。甄元娘望着青年的背影皱眉道:“师姐这般好心,这人怎的不知好歹?”

      好心麽……谢燕堂伸在空中的手顿了很久。

      只有她自己知道啊。

      她与当年坠星坡上冷眼瞧着自己受辱的弟子,已并无什么不同。

      ……

      谢燕堂再次遇见那青年,是在半个月后。

      那时她刚将任务玉简上标注的药草用玉铲铲起来,神识感应到有人过路,她拨开灌木丛一瞧,正与那青年四目相对。谢燕堂冲他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抖落药草根须间粘着的泥土,整整齐齐地装入了玉匣,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

      “在下邬亭。”那青年踟蹰片刻,停在原地等谢燕堂采完了药,讷讷开口。嗓音甚是清朗温和,远比他平凡的眉眼和身上灰扑扑的道袍显得出色。

      谢燕堂跨出灌木丛,迤然行礼道:“我叫燕堂。邬师兄可是有事?”

      邬亭愣了一下,冷淡道:“我只是路过。”言罢立在原处,不像有离去的意思。

      谢燕堂:“……”

      怎的?寻仇来的?

      不像啊。

      大抵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对自己帮助过的人抱有善意,谢燕堂虽觉莫名其妙,却并未转身离开,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挺合眼缘,便笑道:“我要去罗浮山深处捕些灵兽,邬师兄若是有意,不妨同行?”

      “……好。”青年在她长久的注视下稍稍红了耳尖,连点着头,显出几分局促,落在谢燕堂眼里倒让她有些失笑。

      原来这人是因为腼腆才如此话少。

      她朝邬亭点了点头,当先往山深处走去,心下始终留意着背后的动静,毕竟只是初识,她断不可能真正放心对方。

      邬亭快走了几步,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已近春末,昨夜又下了场雨,林花几乎落空枝头。靸鞋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碾过化入泥污的残红。

      谢燕堂拨开枝桠小心走了一阵,听见深山传来杜鹃的啼鸣。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长生观剧组】
      “哦呀……”韩千山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襟,“算起来这是本大爷第二次正式出场呢。戏份给的这么少,需要我告诉你,忤逆我的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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